人间如地狱、认同的寓言与大小我的冲突是去年底国家剧院实验剧场「新点子剧展」系列作品的几个主题。不知是不是犯著了什么鬼魅之诫?这几出戏似乎都呈现了一种「悬念未决、言犹未尽」,甚至原地打转的概念窘境。然而,即使说的故事不尽完全,这三出戏在导演执行、跨界合作与表演行当上,仍旧展现难得的企图与斗志。
新点子实验剧展「戒.思念」系列
台湾豫剧团《刘青提的地狱》 2008/12/12~14
野墨坊《大神魃》 2008/12/19~21
1/2Q剧场《半世英雄─李陵》 2008/12/25~28
台北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刘青提的地狱》走不出编剧设的棋局
跨界的实验对国光剧团豫剧队(现改名为台湾豫剧团),甚至是国光剧团来说,不是新鲜事。《刘青提的地狱》这出戏一开头所展现犹如编舞般的动作表演,场面、节奏均相当动人。国家剧团如此展现求新意图,值得鼓励,同时相较于野墨坊与1/2Q剧场这两个(或者其他更多)试图以有限资源尝试更大努力的民间剧团,豫剧队的制作品质自然有其优势;例如整体演员的作工、唱力,显然较为扎实。编剧虽然逮著了传统老戏《目莲救母》的故事死角,尝试为剧中母亲刘青提补遗角色心声,不过尴尬的是,所有对照传统剧情的现代戏剧情境诸如亲子、婆媳与外遇问题等等,都只能点到为止,而每一次戏剧情境的「再现」,也多是重复观众已知的批判概念:现代社会也有问题,然后呢?我们都「该死」吗?又因为缺少对目莲救母心情急切的描绘,观众应该领受到的那种渡普世苦业的慈悲,导演在剧终前也难于有限篇幅里,让观众的心情获得升华。
这种演出感受,其实与观看戏曲的惯性相异,似乎从入戏移情,变成警世辩证,导演也刻意安排了后设性的换装情境,直接提醒观众他们都在扮演;偏偏这又和「再现」表演的逻辑相左。但不论相左、相异,都不至于难解,我们甚至能在像〈活捉〉这个折子戏片段中,瞥见现代化的皮影手法,只不过导演花了很多力气在设法转接场次和变换逻辑,我看戏的时候只能跟著导演安排的演员走位,来去踱行,始终走不出编剧设的这盘难下的棋局。
《大神魃》元素丰富各自表述难深刻
若要严厉一点,《大神魃》的表演不尽理想,节奏也嫌松散,整体制作的统合似乎仍有落差,即使每个部门的表现,单独来看,都有特色。不过,相对而言,《大》剧在题材、音乐与多媒体的运用上,展现了创意与规模;除了创新的编曲与原创的音乐选段,编导节选《山海经》一段为人忽略的短文,描述女神旱魃如何遭致抛弃、流放,最后如何发现自我,却面临犹如永生不得超生的一段历程。就创作动机与创作组合来说,《大》剧的出发犹如一场华丽的冒险,最教人期待。
整体演出混杂了绘本创作、书法艺术、西方踢跶舞、南管现代乐和编导自创相当悦耳的神话语言──一种近似泉州腔与上海话的呢喃声乐,本来可以非常有趣,可惜的是,所有元素在导演概念上没有深层沈淀的交集,在各自表述的情况下,不论偶具、面具或是吟唱等表现,非但无法切合剧情,也难以深刻感人,观众只能随著大萤幕的投影,默读文字、自我解释,耗费脑力在理解编导罗织的剧情与结构。
《半世英雄─李陵》一遭来去仍有无解空白
如果这样的搬演不是在传统的现代剧场里,会不会比较可能展现新的诠释意义?例如,这是一场以音乐为主的视觉呈现?同样地,我原以为《半世英雄》这出戏里,施工忠昊的装置设计将改变实验剧场空间体质,谁知道那偌大的旋转圆盘,像是在黑盒子剧场里再造一个圆形障碍表演区。观众深深感受到这个装置使用上的不便,而它几乎消解了这出戏可能产生的戏剧性和情感;当剧中演员黄宇琳开始奔走在圆盘起伏的边缘时,我们情不自禁地在心中为她喝采,却也错过了这段戏剧情境的意义,和导演所要传达的概念。
这出从昆曲〈望乡〉发展衍生的新编小剧场昆曲,试图著力于汉将李陵如何挣扎于国家和自我生存的道德价值观,以致死生不得的窘迫和悲凉。这庞大的国族、历史与生命情境的创作主题,似乎再也不受导演戴君芳所一贯采用形而上的编舞手法「管制」──也可能是导演根本没有出手下咒,所以我们得以清楚辨认什么时候是主戏,什么时候是换场,而全剧的衔接尽管手法一致,戏剧性的铺陈却嫌断裂,教人无法体会背后试图呈现的诠释,或是批判──也可能什么诠释或批判都没有。
戏剧背景交代不清,模拟暧昧的条件不明;例如匈奴公主一段追寻李陵的表演,似乎有李陵角色附身再现的暗示,其他角色统统以投影表演带过,唯独留有苏武的篇幅,对传统桥段陌生的观众,可能也感不解。有趣的是,编、导在剧情结构上大玩「去也是来、来即是走」的手法。舞台呈现的开头起于苏武探访李陵,而苏武家仆苏大为了问路而巧遇的老人丑行,则由演员杨汗如兼饰,完整传统的昆曲表演,则从这位老人所描述的李陵事件为始;当这几段折子戏演出结束,收在归化匈奴的李陵,告别北海流放十九年的苏武时,刚好回到舞台呈现的情境,也就是苏武再访李陵。问题在于这么一遭来去之间,仍然有无解的空白,观众可能还是质疑:为什么要选择李陵的故事来表演呢?
跨界制作一向困难,从传统到现代凝望的眼神,更像是历尽沧桑。这种戏曲与现代剧场、科技媒体等不同专业合作的体例,可能只有台湾仅有;民间剧团小而美的尝试,我更珍惜,即使冷暖自知,还是期待涓流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