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巴比肯中心的「新娘与单身汉们」展览中,名导演罗伯.威尔森亲自独角演出约翰.凯吉作品《无可言说》。在长达一小时的演出中,文本不断地重复、被解构,似无终止。尽管舞台上盈满的文字冲击著视觉,威尔森讲演时几无移动的姿势、全白的脸及服装,让观众更能专注地聆听他所说的台词。
伦敦巴比肯中心近日策划「与杜象共舞」(Dancing around Duchamp season)系列活动,涵括马歇尔.杜象(Marcel Duchamp)、约翰.凯吉(John Cage)、模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罗伯.罗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与贾斯培.琼斯(Jasper Johns)等人作品,都在以「新娘与单身汉们」为名的展览中呈现。展品包括杜象著名的作品《喷泉》Fountain,以及凯吉的《四分三十三秒》作品手稿,除静态展品外,展场中还设置舞台,安排现场演出舞作;展场内放有设定自动弹奏的钢琴,轮流播放音乐作品。相关活动中,又以罗伯.威尔森演出凯吉作品《无可言说》Lecture on Nothing最受瞩目。
在铺天盖地的文字中演出
《无可言说》为凯吉在一九六一年时出版的实验性文本《静默》的首部曲。在长达一小时的演出中,文本不断地重复、被解构,似无终止。威尔森亲自在巴比肯中心担纲演出,仅此一场,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一进场,很难不被台上悬挂著的各式白布条震撼。前后约三四层的布条上,字型不一地写著句子和单字,句型显得支离破碎,即便想要拼凑出故事,也并非易事。舞台上则铺满了被揉皱的报纸,几乎看不见地板。舞台右后方的投影幕,则映出一只信封,盖上邮戳,不晓得要寄往哪儿去。
在铺天盖地的文字中,威尔森端坐在舞台中央的长桌前,整脸涂白,面无表情地瞪视著观众席。素白的桌面上放著眼镜、一杯水,和一本厚厚的卷宗。在威尔森身后,守望台上一名黑衣男子,戴著黑帽及墨镜,仔细逡巡著观众席,不知在寻找什么。对照布景上漫溢而出却又支离破碎的讯息和文字,面无表情的两位演员,让人十分好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忽然间,传来机器和引擎运转的声音,金属摩擦的尖锐声轰隆轰隆地刺激耳膜,戛然而止后,只剩威尔森独自在台上,他缓慢地举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口水,再慢动作地戴上眼镜,打开卷宗,翻过了空白的几页后,他悬腕地用手指划过文字,大声地念著:
「我在这里,而我无话可说。如果你们之中,有谁想去他处的,就让他们自由地离开吧!我们想要安静,而获得安静的方法,便是我继续讲话。」是的,要让所有观众都安静下来的方式,便是威尔森继续地讲话,然而当他一开口,空间亦不是全然「无声」。专注地看著台上的演出时,也就自然地忽略了周遭观众发出的噪音,宛如进入禅定的境界。
「我们哪儿也到不了。」
「我无话可说,但这正是我所要说的。」(I have nothing to say and that is the point of my saying it),如此禅意的文本,看似在玩弄文字游戏,但又带著观众开始进入更进一层的思索。除了这些带有哲学意涵的台词,凯吉在文字中又表达了他对于各种音乐的看法:「我对于十二音技法没有意见,但那只是一种方法,不是架构。」以及「我从未真的喜欢三度(thirds),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未真的喜欢布拉姆斯。」台词中也带有些闲聊的题材,例如堪萨斯令纽约客耳目一新,但更多时候,文句在对观众提示与解构这场演讲,告诉观众,现在正是这个演讲的第几单元,告诉观众:「我们哪儿也到不了。」(We are getting nowhere)
就这样,威尔森在台上逐页用手指划过纸张,一页页地读出纸上的文字。他一边念著,还一边提示观众「现在是这场演讲的第四部分的第三单元。随著这场演说的进行,我益发了解: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它应当是让人愉快的,只有那些想去别处的人会不悦吧,若有人觉得不悦,那它也不能称作『愉快』了」。初听到这段台词,观众忍不住发笑。随后却发现,即便威尔森告诉观众,已经进行到第四部分的第九单元,他接下来所说的,仍是重复以上那段台词。于是,观众确切地体认到:他们果然哪儿也去不了,更贴切地说,这更像是在「鬼打墙」。
随著重复的台词从威尔森口中说出,尽管说著「只有那些想去别处的人会不悦吧」,他的音量渐次提高,最后成了怒吼。威尔森瞪视观众几秒后,又开始往下念;然后他说:「若有人觉得累了,就让他们睡一觉吧。」
语毕,威尔森走向舞台一侧的单人床,赤脚踏在满地的报纸中,听起来就像踩在成堆的落叶上。他拉开床单,闭上眼睡了。此时,投影幕上出现凯吉本人朗读文本的影像,仿佛在和睡梦中的威尔森对话。不久,威尔森从梦中惊醒,下床回到桌前,继续他的朗诵。他重复先前跟观众说的话:「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思索「空无」与「无处可逃」的虚无
若非节目单上已经写明演出只有一小时,恐怕会让人觉得这场讲演可以无穷回圈,演到半夜也没问题。尽管舞台上盈满的文字冲击著视觉,威尔森讲演时几无移动的姿势、全白的脸及服装,让观众更能专注聆听他所说的台词。或许也唯有在如此专心的情况下,才能细细思索到「空无」与「无处可逃」的虚无感。凯吉刻意写就的文本上,如同乐谱般,文字如音符般间隔开来,像给了节拍,有了旋律。不知有多少观众听著听著就睡著了?也罢,就像凯吉说的,让他们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