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作家布尔加科夫最后的作品《大师与玛格莉特》,经合拍剧团导演麦克伯尼改编搬上舞台,并在今年的亚维侬艺术节演出。小说原著具体描绘莫斯科的情况,并突破线性结构让故事穿越时空互相映证或反诘,麦克伯尼也运用精准的舞台技术,大范围投影融合动画,让场景与角色变换多端;但剧中均等演绎的故事线,却让人感到处处谈到却无法读出核心,而开放式的结局也让观众在看戏时因充满选择而饱含疑问。
今年七月的亚维侬艺术节迈入第六十六届,邀请到许多台湾观众熟悉的创作者:英国合拍剧团的赛门.麦克伯尼(Simon McBurney)改编经典文学作品《大师与玛格莉特》The Master and Margarita、以《观看的方式》一书影响台湾各界的强尼.柏格(John Berger)则推出了政治迫害的故事From A to X,另外还有最具文学性的编舞家乔瑟夫.纳许(Josef Nadj)充满空间和颜色的表演The breath……无一不揭示亚维侬艺术节想要展现出更自由创作的决心。
《大师与玛格莉特》改编自俄国作家布尔加科夫(Michail Afanasevic Bulgakov,1891-1940)的作品,出生于宗教家对他影响甚深,奠基他的不凡同理心与卓越实践力,也促成他后来弃医从文的决心。布尔加科夫著作等身,从散文、小说到剧本皆有,惜因政治因素,多半未能在第一时间发表,如第一部小说《白军》Belaja gvardija,以俄国内战为主题,叙述坚持信念的白军终究还是面对失败的史实,引起左派人士挞伐,延至四十年后才出版。而其间发表《魔鬼行径》Djavolijada、《致命的蛋》Rokovye jaica、《齐齐科夫奇遇记》Rocho zdenija Cicikova和《狗心》Sobacje serdce等,转化其所崇拜的作家果戈里之怪诞荒谬手法,描绘自己的笔下人物:贫穷的中下阶层对上畸形的政府型态,透过阶级落差强化荒谬感,更表达出布尔加科夫对于当时俄国的批评,也因此,他的著作多次被禁止出版或禁演。
布尔加科夫最后作品 穿越时空辩证思考
合拍剧团演出的《大师与玛格莉特》是布尔加科夫最后的作品,修稿八次、费时十二年,直到其死后才真的发行出版,作品中具体描绘莫斯科的情况,并突破线性结构让故事穿越时空互相映证或反诘,融合宗教的二元对立角色让故事增加了思考性:恶魔撒旦化身为教授欧兰德来到一九三○年代的莫斯科,为了引发恶果不断的行善,被满足的人会成为更好的人还是恶人?在导演麦克伯尼的诠释中,呈现了开放的解答。
麦克伯尼二○一○年访台作品《春琴》,以简单木条和榻榻米巨细靡遗地带出作品的时间和空间,透过生动的偶将人物情感一一代入,这样的手法延伸到《大师与玛格莉特》则是另一种风景:偶简化为一个会走路的暴力猫,舞台元素一样简单犀利,一个电话亭,在不同场景中透过灯光和位置的转化变成售票亭、火车头等空间,而这只是最基本幻觉制造,超过卅公尺宽的舞台以投影和光线,融合演员走位不断地变身,往往只花了一秒。
跟著故事,我们从一九三○年代史达林统治下窒息的莫斯科,到千余年前耶稣被定罪的现场,透过宗教和政治的媒介表达对于「坚定信仰」的疑惑;而在一连串恶魔教授欧兰德的恶作剧中,故事落到了女主角玛格莉特的爱情中——她拥有人人羡慕的生活,美好婚姻却留不住她对自己本心的追求,她爱上了默默无名的「大师」,大师忘却了自己的姓名、烧毁了自己的作品,然而真正好的作品是永远不会消灭的,恶魔教授让这不朽的作品影响不同的时代和人,却无法让爱情继续,玛格莉特为了回到大师身边,献出自身的一切。
投影融合动画 精准节奏一秒变换
小说中,恶魔教授让玛格莉特历经了多样冒险,而麦克伯尼也不遑多让,让演员裸身涂满蓝色油彩,结合巨幅投影制造了很多有趣的幻觉。其中,玛格莉特经由撒旦施法后有飞天遁地的能力,投影范围从高达百公尺的城墙延伸到整个舞台,给人一种整个舞台连成一片的错觉,而非以九十度的直观角度;另外投影方式也融入动画,透过流动影像结合光束线,让人有舞台整体不断位移和空间错置的感受,有种舞台不断放大缩小的效果,也增加了时空跳跃的真实感;或有估算精密的裂墙动画,从城墙的的边缘将墙碎裂结合适当的明暗,让观众在第一瞬间相信角色的裂石能力,而经过多扇窗户不同的物理阻力的碎裂方式也让人惊叹。不过也因为可以使用投影的空间过大,包含整个舞台的平面和舞台的背面(合起来大约超过一百廿坪),当有角色跑到左上角屋顶边时,我在想坐在前缘的观众,有机会发现这个巧思吗?所以在感受一波波的惊喜同时,也让人不禁思考其必要性。
演出现场教皇宫座位超过两千席,面对著约百坪的舞台,应该具备怎样的存在感,才可以让戏剧的表现更为周全?这次亚维侬艺术节中,不管是in或off的节目都充满了多媒体的使用,而《大师与玛格莉特》可称为精准使用的翘楚,不但精密计算出建筑墙面上窗户的距离,也有效利用天光聚焦观众与舞台的距离;但这样的惊艳未若我在国家戏剧院观赏《春琴》时所感到的激动,因为《春琴》演员的精准是建立在情感的流动上,而《大师》一戏的精准是建立在节奏上,夜风冷冽的吹抚之下更难合拍。虽然我一样被演员精准和饱满的情感所感动,在每个一秒换景和角色变身中跟著暂时停止呼吸,却无法有一种打从心底想要看下去的心跳感。
故事线均等演绎 开放结局令人疑惑
也许是因为语言隔阂,也许是因为故事复杂,原本小说主线中分为玛格莉特的爱情、耶稣的死和史达林的独裁,也在三个小时的剧场作品中被均等演绎,反而显得处处谈到却无法读出核心,弥漫在剧中的强权和暴力都因为爱情而稀释,却也没看到真爱被落实。结合现代战争画面的照片虽然有力,但这个世界对威权的理解与痛度不齐,有种无法理解的哀伤在其中,也无法深刻地同情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大师,因为他知道了真相放弃了自我。
小说让罪人有解脱的机会,会让人佩服小说家的气度,终其一生遭受政治的迫害,也没有选择放弃生命或是沉默,反而是举起他的笔让他的思考形成不朽的可能,他没有被压迫挤压到变形:玛格莉特还相信爱、大师最后释放解脱、史达林学会了疑问,这一切导出的空间都盈满因为无法拥有而选择坚实的相信,然而导演开放式的结局让小说更具被阅读的层次,却也让观众在看戏时因充满选择而饱含疑问。拉紧围巾回家的路上,冷风胀大空空的围巾,我想著我看到一出精采的技术执行,对于内容却只剩下零星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