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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里长城》(刘振祥 摄 屏风表演班 提供)
纪念大师 In Memoriam 李国修纪念特辑

从「表演」出发的编导思维

谈李国修的剧场创作

国修编导与制作的思维,或可视为背后都来自于「表演」,而且是一种「丑的表演」本质,一种「戴上喜闹的哭笑面具、演绎悲伤的生命本质」的表演。其实,从其成立的剧团名称,就已经透露了以「表演」立基的创作思考,换句话说,国修的剧本透过个人表演的想像与实践,具备了在舞台上搬演的灵活性与表演性。

国修编导与制作的思维,或可视为背后都来自于「表演」,而且是一种「丑的表演」本质,一种「戴上喜闹的哭笑面具、演绎悲伤的生命本质」的表演。其实,从其成立的剧团名称,就已经透露了以「表演」立基的创作思考,换句话说,国修的剧本透过个人表演的想像与实践,具备了在舞台上搬演的灵活性与表演性。

国修完成了今生最后一次谢幕,留下屏风表演班廿七年间幕启幕落的掌声,开始了另一段旅程。回顾他的生命历程,竟有超过一半的时间在剧场里度过。生命最后,他终于集结出版了此生所编写的廿七个剧本,让我们得以透过文字,细细品尝他在剧场中的飞扬神采。

事实上,在剧场里能同时兼擅编、导、演的人并不多,而要在同一个演出中又同时兼顾编、导、演三个艺术层面更非易事,但他在创立屏风表演班之后,除了艺术总监之职,更编、导、演「三合一式」地创作了剧团大部分的作品,而且显然成为他独特的招牌甚至票房的保证,这份成绩单,已足以让他在台湾当代剧场的发展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感伤喜剧」基调  来自「丑的表演」

整体来看,国修的作品在归类上大致可粗略地分为:以三个演员之扮演为主体的【三人行不行系列】、以三流剧团舞台排练演出为主轴的【风屏系列】、改编自小说的【小说改编系列】、穿越古今时空的【穿越系列】、为小剧场规模而做的【小剧场系列】和包含了时代人物和爱情传说等的【社会传奇系列】等等,这些作品的类型最突出的总结特色便在于「喜剧」的基调,而且多半带有「感伤喜剧」的特质,不论其外在结构的复杂与简单、主题内容的深刻与通俗,绝大部分都奠基于此。

戏剧,特别是以华文为主的现代戏剧,从历史的观点来看,其肇始即有著较为厚重的艺文与社会使命,戏剧的严肃性被深埋在基因中。因此喜剧虽受一般民众的欢迎,但往往不是所谓的「主流」,但国修的作品颠覆了这个传统的形式观念,继承《荷珠新配》的遗绪,开启了台湾当代剧场的喜剧,特别是「情境喜剧」的风潮,并俨然独树一格地成为台湾当代「类商业剧场」的主流。观其编导与制作的思维,或可视为背后都来自于「表演」,而且是一种「丑的表演」本质,一种「戴上喜闹的哭笑面具、演绎悲伤的生命本质」的表演。其实,从其成立的剧团名称,就已经透露了以「表演」立基的创作思考,换句话说,国修的剧本透过个人表演的想像与实践,具备了在舞台上搬演的灵活性与表演性。

或许因为如此,「多重角色扮演」在国修编导的作品中转变为一种重要的形式。尽管从一九八○年代的「实验剧展」开始,《素描》、《八仙做场》等等作品,便已经展开了演员多重扮演的尝试,其后国修创团前参与创作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也有著多重角色扮演的趣味,但不可讳言地,国修的作品将这种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从根本上挑战著演员表演的极限,其中《征婚启事》便是最典型的例子,而【三人行不行系列】、【风屏系列】等等,也都带有这样的特质,在屏风表演班的演出节目册中,几乎毫无例外地都附刊著「场次结构表」,其所呈现的并不单纯只有场次的顺序或标题而已,更多的是注记著演员在不同情境中所扮演的不同角色。在舞台上快速转换角色的手法,除了单纯发挥演员的表演可能性之外,更重要的应该还有多重角色之间身分与特质的映照,透过多重扮演的运作,对观众而言,有了观赏的趣味也多了思考的可能性。

「片段组合」构成剧本  对后来者影响深远

诚如国修自己说的,他的喜剧创作养分来自于电视综艺短剧的表演与编剧经验,因此其早期剧本或是【三人行不行系列】,在叙事结构上多少带有综艺短剧桥段的质地,这也让他的作品成功地建构了喜剧的发展模式,即使是后来叙事结构较为完整的作品,也都相当有效率地在叙事过程中堆叠了许多喜剧桥段,有时作为情境的颠覆,有时作为语言的岔题,就喜剧手段而言,一个一个的笑话、一波一波的惊奇自然让人目不暇给,在表演上甚是酣畅快意,在导演上更需要在节奏上区隔出主从与累积的力道,而观众在观赏时也极容易被技巧性地引导进入不由自主的笑浪之中。事实上,这原本来自于喜剧手段的桥段方式,在近廿年间,「片段组合」却已逐渐在不同的创作者手中转化成为剧本形成的结构技巧。

戏剧学者黄美序在一九九六年第一届华文戏剧节学术研讨会发表的论文中,曾认为国修的作品「常给人片段拼组的松散感」,今日看来或许未必完全成立,一方面该文所写甚早,来不及看到国修之后更丰富多样的创作,另一方面,殊不知「片段拼组」的形式,后来在台湾剧场起了根本性的影响,非长篇结构而类似综艺桥段或者相声段子式的剧作早已比比皆是,且不论严肃或是喜闹,依然不乏佳作,但一般多半从导演观点切入创作,而国修在「表演」本质的著力上仍是诸多剧作家中最为高明的;评点中的「松散感」之说,其实并非一定来自「片段拼组」的因素,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这样的形式对导演而言,自然必须头脑清晰且在心中形构完整的舞台图像,就这点而言,国修的导演手法有条不紊,虽然有时复杂的结构或是神来一笔的诠释难免令观众跟不上脚步,但大部分时候确实勾引著观众进入他所构思的情境与图像之中,尤有甚者,若是欢喜于笑的产出,点状爆出的趣味已经足以让大部分观众沉溺其间而无须再问其他了。

平行式思考  「穿越」中的「凝视」

另一方面,国修生活中积极鼓励「平行式思考」的模式也反映在作品中,除了在情节发展的延伸性上有著高度的创意之外,更让他作品的语言充满了出人意表的逗趣创意,特别在「语言错置」中,产生了极大的喜剧效果,相声表演中「抖包袱」的技巧,更被大量运用在作品的语言结构与表演技巧中。一般而言「语言错置」的技巧多半来自相互乖讹的情境,在国修的作品中,透过不同的形式,早已将当代电视剧中最流行的「穿越剧」的基本架构,设计成语言错置的平台,于是今古之间的交错、现实与想像的交会、表面与内在的对应等等,都造成了语言错置的可能性。

然而,国修作品中的「穿越」特质并不仅止于笑的产生,还有一种更为重要的「凝视」。这种「凝视」的特质,从编剧的角度来看,是一种自我的忏情,从导演的角度来看,是一种视角的建立,从表演本质来看,则是一种视象的实践。

【穿越系列】表面上是情节叙事的多元表现,建构不同时空中的人物相互穿梭的趣味,但实际上同样地和表演脱离不了关系,特别是同一个角色或演员,在不同时空或不同扮演中,来去自由穿越之下必然产生表演特质和诠释表达上的差异,透过快速换装或许带来形貌上的辅助,但内在姿态、个性等等的建构才是真正的表演挑战;而导演在舞台区位及动线上有意识地刻意重复或是临摹,就观众的角度而言,透过导演所建构出来的舞台视觉图像,毋宁间接体验了表演上的挑战与瞬间完成角色扮演快感。

当然我们无法确知创作者在构思这种时空来回穿梭技巧时究竟从何触动,但是,当单纯的时光旅程被置放在像【风屏系列】的「戏中戏」乃至于「戏中戏中戏」的复杂结构中时,我们可以确知的是,作者必然有意识地更加重了扮演成分的厚度,观众观看演员在戏剧情境中扮演角色,并凝视著角色与扮演之间的来回互动,而这种凝视,不管后设不后设、理性的思考还是感性的投射,「穿越」本身已是一种编导思维的表演了。特别是在《京戏启示录》、《女儿红》或是《我妹妹》等作品中,国修透过穿越的凝视,积极地想要与过去甚至未来的自己对话,这也使得这种剧场式的穿越产生了不仅仅是喜剧技巧的意义,而有了更多的人文与情感深度。

当然,就喜剧性而言,国修的作品有著极高的成就,若要严苛挑剔,只能说作品优劣成败之间有时是两面刃刀,在喜剧情境的主宰之下,作者创作时深刻的思考与关怀,作品中原有的社会性与批判性通常只能点到为止,轻轻触碰成一种讽刺、一番嘲弄,也有时是一点点感伤,悲伤生命的本质往往会被冲淡于笑声之中,这虽然非常「丑的本质」,但也是许多评论者对国修作品较不满足的地方。

《京戏启示录》  最重要且必然传世的经典

在国修廿七部剧作中,有十三个剧本被清楚列为「定目剧」,一方面显示了其票房保证的意义,另一方面也有著被作者本人自我肯定的事实,其中【风屏系列】中的《京戏启示录》当可视为国修最重要且必然传世的经典作品。

【风屏系列】是以一个虚拟的「风屏剧团」排练、搬演著不同的剧作为基底,这种将舞台演出幕前幕后先后呈现的结构手法并非国修独创,例如英国剧作家麦可.佛莱恩(Michael Frayn)在一九八二年发表的Noises Off,八○年代就已在英美商业剧场的舞台上风靡一时,台湾最早约在一九九○年曾翻译为《大家安静》,由进行式剧团演出过,其台前幕后的交互搬演,有著令人捧腹的剧场效果,但国修的《京戏启示录》,在结构上更形复杂、情感深度更为丰厚,一层一层的戏相互包裹地将情感一层一层剥露,除了形式结构的特殊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个作品乃是创作者最真诚的个人生命经验的忏情与想像的延伸,生命中重要的人物成为戏剧情节的触媒,整出戏更像一个自我心理疗愈的过程,因而特别动人。

以【风屏系列】而言,其实每个作品都具有相当浓厚的喜剧甚至闹剧的成分,可说是剧团今古面临相同境遇的抒发与男女情感关系的戏拟,然而在《京戏启示录》中,由于多了《莎姆雷特》与《半里长城》两剧中所缺乏的「真实性」与「时代性」,情感深蕴的结果让《京戏启示录》成为更为动人的经典。其实,在国修的诸多作品中,「自我疗愈」不免也是相当重要的特质之一,其成败也全看观众是否能有相似情境的共鸣。

严格说来,《女儿红》尽管在剧中仍有著竹板快书、秧歌舞、客家戏等等,同时延续了「风屏剧团」结束了《半里长城》、《莎姆雷特》与《京戏启示录》等三部曲的演出之后,团长李修国个人生命困境的情节引线,但是就「戏中戏」甚至「戏中戏中戏」的大结构而言,或可视为《京戏启示录》情感的延续,以「剧团搬演戏剧」的编剧思维而言,其实关系是较为疏远的,但是,《女儿红》的导演手法却呈现了民间剧团演出中少有的恢弘气势,透过不同学校单位的建教合作,《女儿红》的演员众多而场面浩大,但导演在调度上却游刃有余,流畅的画面在一波又一波的叙事中不断创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视觉图像「停格」,有时不免稍微脱离现实而夸张了起来,但已充分表现了国修在导演手法的高度掌握。另一方面,国修作品中对于舞台的技术效果相当讲究,往往也成为剧团宣传与吸引观众的因素之一,例如迅速换景、快速换装、舞台下雨、极光美感等等,当可视为其导演概念中撷取舞台奇幻创造真实效果的喜爱。

「人,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圆满了。」

但国修在他热爱的剧场创作中同时做了三件事情,究其根源,依然源自于他终其一生所喜爱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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