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亮廷认为,除了理论的基础训练,评论人还需要累积文学涵养。评论不是发明理论,一篇评论可能没有恢弘的、伟大的理论,但它可能创造一个很迷人的表达方式,当评论人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那也就是一种音乐,一种文学的感性。「理论是现成的,可是没有现成的表达方式,表达方式会根据个人、环境、对象有所不同,评论者某种程度是从理论发明表达方式的人。」郭亮廷说。
「现在的评论常受到的质疑是,评论是不是用理论修辞做的广告包装?可是这在欧洲沙龙文化时期就已经存在,沙龙虽然属于中产阶级交谊的小圈子,可是开放辩论,只要不同的人介入,能够跟贵族品味的包装性修辞产生差异、辩论,沙龙依然可以是知识生产的空间。艺评一开始就有商业性的嫌疑,资产阶级创造出艺术崇高、和谐的形象,用论述交换艺术的价格;但艺评同时也具有可能性,我们可以用批判性角度,回到某种辩论现场,提出某种差异的论述,与包装性修辞形成对抗。」
从第一个问题「评论跟观后感有何不同?」开始,几乎是每一个回应,艺评人郭亮廷的表达方式都把时间抽离了当下,一字一句吐出他对提问的理解、反刍。我从他的回应里,感受到一种特有的咀嚼语言的速度,那速度里,显影著一位不用手机、关掉脸书的艺评人,某种不妥协于当代的网路、媒体转速的生活姿态。很难想像,他自承卅岁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他去法国念艺术哲学一年,才感觉到世界很大。这个过程很痛苦,收获也很多,他因此体悟到,不是要找到无人地带做想做的事,而是要找到自己能够施展、互动的空间。
对网路的众声喧哗抱持疑义
复兴美工毕业的他,做过好一阵子完稿的工作,不需要想法的重复性劳动令他不堪忍受,然后,他考入了戏剧系,一部分是受到姚一苇谈亚里斯多德,谈艺术的方式所影响。那时还是他口中的「杂志年代」,在他接触戏剧的初期,《表演艺术》、《当代》杂志等都带给他许多新知、启发。对照起来,现在的网路时代则属点状式,必须自己延伸、串联资讯,自己的能动性要很高,但针对「因为网路崛起而造成众声喧哗」一说他持保留态度,理由之一是他发现,现在的学生们多是阅读台湾当今的各剧场评论媒体,留意现在发生的演出很好,但对于历史的回顾及国际观就相对不足;他们都很能讲,但需要的知识背景、基础比较缺少,因此他对「众声喧哗」一词是抱有疑义的。
通过这样的戏剧成长经验,台湾与国外的比较来观照现今,他认为台湾欠缺开创表演艺术议题(不只是剧场艺术)的杂志。他认知的杂志,除了介绍新资讯以外,还要建立档案,从档案中不断开挖、开创议题。不过从法国回来以后,他也有新的焦虑。这两三年,他追读本土研究著作,例如乡土文学、市民社会、日治历史等。因为理论通常是西方进口,这一点无庸置疑,但单向的西方理论套用已经禁不起读者检验,那么评论时要怎么回到在地情境?这是他的「追理论」焦虑。
评论取决于有没有对话的欲望
平常,Mouvement、Le Monde、The guardian、表演艺术评论台、Artalks是他定期的网路阅读功课。演出时,他会写笔记,记得愈细愈好,例如哪里放了什么、倒下的椅子是倒向哪一边……演后,写作之前,他会做大量功课,寻找与评论对象有关的思想资源,再开始敲键盘。选择什么演出要评,什么演出不评,不是看自己有没有东西想说,而是取决于有没有对话欲望。他长期追踪,或说不知不觉变成长期追踪的团体、主题,包括柳春春剧社、莎妹、微型剧场及表述公共议题的作品,还有新的表演类型,例如科技艺术、艺术行动等。
也是因为艺评写作的关系,他最近注意到在剧场史里受到忽略的「剧场摄影」。郭亮廷说:「因为评论都发生于演出后,书写时需要零星残片唤醒记忆,剧照就像天降甘霖。剧照不仅还原,有时候会发明观众没有看到的角度,从这层面来说,镜头和评论有共通点。」
评论的表达没有现成的方式
至于问及给未来评论人的建议,郭亮廷说,不如说是给自己的备忘。无关世代,未来是我们共同的时态。从东京、奥地利等地的艺术节来看,剧场(Theatre)不断被表演(Performance)去疆界化,因此剧场将不断经历去定义、再定义的过程,往后跨界型态的作品也一定愈来愈多,如果还只是用剧场理论去阅读是不够的。相对的,这也正是艺评人可以施展的空间。
另一点,除了理论的基础训练,基于书写的人对于文字可读性的焦虑,评论人还需要累积文学涵养。评论不是发明理论,那是大部头著作在做的,一篇评论可能没有恢弘的、伟大的理论,但它可能创造一个很迷人的表达方式,当评论人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那也就是一种音乐,一种文学的感性。「理论是现成的,可是没有现成的表达方式,表达方式会根据个人、环境、对象有所不同,评论者某种程度是从理论发明表达方式的人。」郭亮廷说。
但是,「我们(评论人)在形成论述时,不只是把我们的专业累积为论述,同时也意识到这论述是有极限的,这就可能就是我们词穷的地方。所有的专业都有它言语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