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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末,张军亦捧著骷髅头,静静唱颂张养浩的〈潼关怀古〉。(进念.二十面体 提供)
四界看表演 Stage Viewer

在剧场里,做演出、做实验,也做梦

香港进念.二十面体《佛洛伊德寻找中国情与事》

香港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的《佛洛伊德寻找中国情与事》去年十二月上旬再度搬演,从十四年前的初版,到二○一六年末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演出的新版,剧团多年来一直在实验,「这个作品的特色是要求观众很主动,」导演胡恩威说,「这出戏的观众比较像在看书,不是只等著、只听著,而是要主动去阅读,然后去想,你读到了什么?」一景景片段如梦,梦的意义,导演与观众一起探寻……

香港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的《佛洛伊德寻找中国情与事》去年十二月上旬再度搬演,从十四年前的初版,到二○一六年末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演出的新版,剧团多年来一直在实验,「这个作品的特色是要求观众很主动,」导演胡恩威说,「这出戏的观众比较像在看书,不是只等著、只听著,而是要主动去阅读,然后去想,你读到了什么?」一景景片段如梦,梦的意义,导演与观众一起探寻……

偌大的剧院里,只开放一楼观众席几排、为数仅一到两百名观众,通往前六排的两边走道上,分别摆上红龙柱,那里也是表演区,又或是说,那些有著红绒座椅的席位,亦是画面的一部分。一位表演者、身著西服端坐其中、背对观众,静看著他手中拿著的骷髅头。演出开始后,他会把手中的头骨放下,时而再度举起;他会起身,双手撑开一张A4纸,并将这一片空白的纸,对著自己或向著观众;接著他会在华格纳的音乐里,站上观众席最前排的座席上,配合著四周向剧场挑高墙面与天顶散射的灯光,仰头;他的西装外套里是赤裸的上身,他会步上舞台,细观白纸、举起白纸、放置白纸,他还有另一个与他一样造型的他,而不管是哪一个他,最后终会将纸撕成碎片,在舞台上缓缓降下一大片有如大型A4白纸拼成的幕前、在石小梅从画中唤出的梦中美人余音之间、在张军唱颂的张养浩〈潼关怀古〉「宫阙万千都做了土」曲终、在看了数遍的水中裸泳投影泛上红光之时。

这些都只是《佛洛伊德寻找中国情与事》一剧其中的几缕丝线,从那个端坐在观众席的男人开始,焦点始终不会只有一个,犹如洪席耶在〈被解放的观众〉一文中所述:「在剧场里、面对演出时,正好比在博物馆、在学校或街道上,有的只是每个个体,在他眼前、四周围绕著如林般的物件、行为与符号之间,规划著属于他们自己的行径路线。」于是,万缕交织、焦点四散实而成了网、有了路。你当然可以读著投影里,不停变换、倒置、错译又如有个生命被困在那黑黑长方框里,说著独白般碎嘴的字幕,好似小童念著招牌、迷失在转瞬而过的街景之中;或只是盯著台边的那盆红玫瑰,想它终将凋零、想柳梦梅重游故园、想「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想那些再也想不起来,或其实不愿再想的长梦与短梦。

不停实验的创作,不能被动地接收

从二○○二年的初版,到二○一六年末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演出的新版,进念.二十面体多年来一直在实验,十四年前导演荣念曾说:「舞台常常是我最大的挑战,因为它没有界线。」界线是框架吗?那什么是框?界在哪里?谁来定义、如何定义?要放些什么进去?他们不停提问,实验著答案也实验著问题本身。「譬如『文以载道』,这个观念是会把创作给框住的,」十四年后荣念曾说,「谁决定这个道?是不是决定这个道的人才讲『文以载道』?没有权力决定的人,就被框在里面了,要在他的『道』之中去处理我的『文』吗?那创作就变成是为了这个框框去创作的,我觉得这是现今很多的问题所在。」他说,当艺术创作以商业为主体、为了某个概念服务,如此一来,「艺术就会失去了辩证的空间。」对他而言,那个空间是很重要的,「因为有了这个辩证空间,才可以在舞台以外、在艺术作品之外,有一种力量存在。」

但进得剧场,还是不免如上述那般寻觅道路,即使仅试图描绘眼中所见、只赏文而不试图多加解释,这些存乎其间的动作与段落,当他们如此排列、并呈、倒置、错位时,其实仍有强烈的叙事性,或是说观者自身拼凑、在意识某处强迫编撰而出的题旨。「这个作品的特色是要求观众很主动,」导演胡恩威说,「他不是要去做什么影响或吸引观众,这出戏的观众比较像在看书,不是只等著、只听著,而是要主动去阅读,然后去想,你读到了什么?」于是,当男子拿起白纸时,投影上显示他要朗诵一段莎士比亚的剧本,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出口,而是字幕自己跑过了一轮中英文台词;当石小梅所饰的柳梦梅,对著画中人物唱诉情衷时,甚至在特别安插的两段露骨描绘性爱的《山桃红》歌中,那个光头、戴著圆框眼镜,像又不像佛洛依德的男子又出现在台边,他只是安静地看著戏中人,却在某个瞬间,又似与石小梅对到了眼。

在被框住的世界里,你看见了什么?

如果说十四年前的《佛洛伊德寻找中国情与事》著重在「情」欲,这次的作品似乎较有关于「事」,都是些什么事?新加入的张军也说起排练过程中的一些思考:「我那时候看了《凯萨必须死》这部片,当下非常震惊,看完痛哭流涕,觉得好像看到了我自己。我们都是生活在聚光灯下,为大家做表演,在舞台上我可以是N个灵魂,可是曲终人散的时候,我知道我永远逃不出这个红地毯,我的人生的价值就是在这个地毯上。」传统戏曲中称作「氍毹」的这块红地毯,有「方寸之间,大千世界」一说,在演出里,张军不一定在红毯上、也不做角色扮相,他穿梭于观众席,最后甚至以便装上场;石小梅则做足装扮、总出现在红毯,那却是块圆形的、比舞台略高的平台。

而A4纸,或许也正如戏曲演员终其一生离不开的氍毹,「干嘛到处都在用呢?干嘛要这个大小呢?」荣念曾自问,「这个其实跟剧本一样,写剧本、做舞台也是有一个框框。你在讨论A4纸,也是在讨论剧本、讨论舞台、讨论角色的塑造,这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一张A4里,同样是「方寸之间,大千世界」,当杨永德与钟家诚饰演的男子,拿著纸举上、举下、搁近、摆远;当张军绕著红毯、拉著红毯、站在外面看著红毯;当石小梅对著画像高声叫唤、嬉笑雀跃,最后与其并肩同行时,张养浩曲中那句「列国周齐汉秦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也映上心头,我们身处的大千世界,也不过方寸之间,亦有其界线,怎么看?从哪看?看到了些什么?或许正如佛洛依德所言:「白天的愿望往往入梦而变为现实,思想则往往变为视觉的意象。」这场犹如与众共梦的演出,著实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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