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作家施如芳的首部京剧《快雪时晴》,于二○○七年由国光剧团与国家交响乐团联合演出,以一帖书圣短笺、人物张容的时空穿越,铺展流离者的生命体悟,与两岸纠葛的历史沉重。十年后,《快》剧经典重演,剧本联同施如芳的另两出作品——歌仔戏《燕歌行》与豫剧《花嫁巫娘》结集出版,特邀国光剧团艺术总监王安祈女士撰作推荐序,剖探施之剧作创意所在,本刊特地转载,以飨读者。
2017两厅院经典重现—国光剧团&NSO《快雪时晴》
10/27~28 19:30
10/28~29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INFO 02-33939888
如芳出剧本集,不只是剧场必读书,更是文坛盛事。
这不是如芳第一本剧集,之前出过《愿结无情游》、《黄虎印》,而这本由天下杂志社出版的三个剧本,灵犀引路,质地更高,是台湾当代重要创作。《快雪时晴》是国光剧团邀约的京剧,《花嫁巫娘》为台湾豫剧团邀约,歌仔戏《燕歌行》由如芳的最佳拍档唐美云歌仔戏团演出。而我想如芳关心的不是剧种多元或戏曲该如何传承创新,这三部就是「施如芳的创作」。戏曲有幸,被如芳选择,作为施展文学抱负的载体,呈现的是如芳这位作家对人生、历史、时代、宇宙、自然的整体关怀。如芳眼界大、思虑深,既有细腻柔情,更多的是理性观察,对人情世道,了然于胸,剖析锐利,而最终仍是温柔以待。这本书体现的正是如芳「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哲思和境界。
我于二○○七年邀如芳编《快雪时晴》时,如芳没有编过京剧,但我相信她的历史感、宇宙观必能体现我在国光所追求的剧场文学价值(当然不只是文辞优美、用典艰难),而这是一次命题邀稿,当时国光长官希望演一部关怀台湾的剧作,而我不希望只是演台湾故事、本土题材,我知道邀请如芳,必能深化人文关怀。果然如芳想到《快雪时晴》,不仅掌握了书法美学艺术意境,更别具慧眼将王羲之短短廿多字问候语穿越五度时空,延展成历史卷轴,另外再将虎狼国寓言和国共内战史实两线穿梭,织成庞大却又轻盈的架构,百姓的日常、母亲的呼唤,对照著争权夺霸的虚妄、改朝换代的无理,一同映照于历史水镜,或深沉、或轻盈,各展姿妍。没有传统情节线的冲突矛盾,而观众都能被深深吸引,思索著人在历史波澜理当如何安身立命。
《花嫁巫娘》将背景置于混沌初始,全剧最难的是语境,如芳写出质朴却又力道深厚的语言,并不是对豫剧文风的模拟,却恰恰贴近豫剧皇后王海玲不假雕饰、醇厚自然的唱腔与嗓音,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淋漓泼洒于天地鸿蒙,又带著几分沧桑,整体如湘灵鼓瑟,幽缈神秘又妖娆。
最完美成熟的《燕歌行》,剧名即令人期待,演曹丕曹植甄宓,竟敢不用洛神为名,特别标举出曹丕的《燕歌行》,中国现存可考的第一首七言诗,强调曹丕文学上开创性的贡献。诗句本身也编织入戏,短歌微吟,相思远隔,既可呼应曹丕与甄宓,也可暗喻父子、兄弟间的心灵距离,秋风萧瑟的氛围,恰似曹丕内心的阵阵孤寒。如芳创出全新的曹丕,其塑造根源却不假外求,她是直接从曹丕的创作里体察出他的孤寂哀伤,甚至更由无常逼出永恒,「不死灵」一角正是死亡与不死一笔双写,朝生暮死的悲哀,如鬼魅般围绕著曹丕,唯有文学创作能突破局限、赢得不朽,最终以保全《洛神赋》的虚构情节,解释了曹丕何以以「文」为谥号的历史真实。另一虚拟角色「曹操魂」的运用,更超过不死灵,两次出场,代表曹丕野心的高涨与萎缩,尤以第一次高台悲风、指点江山最为诡谲。曹丕始终遗憾于不能得到父亲看重,于今用自己的想像弭平缺憾、扩张权力,整场于阴沉中更增戾气。而如芳并未忽略观众对洛神的期待,构想出曹植为接近甄宓而痴说人神之恋的情节,奇幻、妩媚、浪漫、紧张,正如唱词「月娘带邪神」。
这三部戏格局远超出戏曲之传统,与其说如芳欲探索戏曲所能承载的极限,毋宁视之为她下笔时没有剧场的限制。其实搬上舞台是有难度的,但她本子一出,自有名角抢著演。哪一位名角不期望自己参与当代动态文学创作?剧本的难度也激起导演和设计师的突破欲望,演出团队都有无比野心,像国光为《快雪时晴》创造了旋转舞台、水墨投影甚至好几棵大树,豫剧团不仅人偶同台,更请来京剧小生饰演外族人,还特别打造精灵后可以坐上去闲晃的一弯月色。《燕歌行》曹丕称帝那一刻的光影诡谲,当然也须动用科技效果。并不是说如芳有幸遇见厉害的导演,而是如芳文学创作的演出,可以体现当代台湾戏曲的生产方(制作团队)和接受者(观众)的态度,「当代戏曲」的身分性格,是以文学、文化为考量,不受剧场制约。此书出版,代表当代戏曲的深厚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