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历史回顾提醒我们关于艺术的传承,提醒我们自己并不孤单。作为艺术家,我们经常面对空白的画布、空无一物的空间和传统的重担。太多时候,一板一眼的体裁格式限制了我们回应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被要求写一首诗,与其拿起纸笔,或许我们更该熬煮一碗滚烫的石头汤,或是静静地躺在闹区的大马路上,抑或裸身跃入太阳……
消灭所有理性的想法。
——威廉.布洛斯(William Burroughs)
今天,我们来做点不一样的事。当我在自己的电脑前写著这篇你们一个月后才会读到的文章,想要建立我们之间的互动是蛮困难的。但如果你愿意,请容许我做个实验。
我希望你准备好纸笔,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写一首诗。不要作弊!不可以求助google大神或请教亲朋好友。写一首你自己的诗。
开始!
真的啦!写一首诗!
写好了吗?好的。我相信你已经写好了自己的诗。除非你是鸿鸿或夏宇,或经常写诗的人,否则这项任务对你来说应该有点困难。该从哪里开始呢?你想说些什么?该怎么表达呢?空白的纸张和排山倒海而来的无限可能性,委实令人望之生畏。这是因为我们一直都被训练要有逻辑地思考,并且用清楚的语句表达。
推翻文学规则,让意识自行创作
许多廿世纪的艺术家和表演者努力地颠覆这种理性思维的主导权,抵抗意识的支配。雨果.鲍尔(Hugo Ball)和崔斯坦.查拉(Tristan Tzara)在一战期间至战后写就的达达主义声音诗作,解构了语言,消除字词的语意,将作品转化为声音风景。鲍尔解释:「我不想写人们已创造出来的文字……我想要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的韵律、母音和子音……如果一股悸动有七公尺长,那么我就要七公尺长的文字。」他著名的诗作Karawane就是以一连串自创的字词起头:“jolifanto bambla o falli bambla grossiga m’pfa habla horem egiga goramen……”(注1)
达达主义诗作推翻了文学规则,这些作家们不仅正面冲撞了文学传统,他们也挑战了语言的真实性。义大利和德国政府运用语言作为战前宣传工具,最终引发战争,导致两千万人死亡。这些达达主义者揭露了语言和意义都是由人所建构出来的,端看如何解读和运用。
超现实主义者欣然地接受这个革命性的写作方式,但他们不破坏文学的结构,而强调潜意识的层面。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鼓励作者们「自动」写作。将笔放到纸上后就开始书写,舍弃文字编辑或尝试构思。布勒东认为如果一个人写得够快,他就能赶在心智之前,表达出自己真实且未经修饰的内心感受(后来许多作家采用了自动写作的方式,包括「垮掉的一代」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开创性的小说《在路上》On the Road。「本体论歇斯底里剧场」(Ontological-Hysteric Theater)的理查.福尔曼(Richard Foreman )发展了类似的方法创作剧本:先睡上几小时,被闹钟唤醒后立刻提笔书写,完全不看之前所写下的文字。这种方式打破了线性叙事和角色构思,捕捉到思想与梦境的碎片本质。)。
随机发展组合,开启崭新对话
超现实主义者甚至发展了一系列的练习,以颂扬机遇对创作的解放。在「随机接龙」里(注2),艺术家把一张纸折成扇子的形状,因此每次只能看到纸张的其中一面。第一个人画一个图像,并留一个延伸到下一面的结尾。然后,第二个人在看不到第一个人画了什么的情况下接续画下去,以此类推。等最后一个人画完之后,他们才会打开整张纸欣赏他们的集体创作。形式与内容的相互交织带来了不受逻辑和意念的限制、令人意想不到的连结与并置。超现实主义作家在做「剪裁」练习时,会剪下一些文字,再随机重组字词,创造出未经编辑的文学拼贴作品。(诗人夏宇也运用了这个方法,她的诗集《摩擦。无以名状》就是从之前的诗集《腹语术》剪裁、拼贴而来。这充分展现了将任何文本里的字词重新组合可以有无限的可能,甚至能让她用同样的文字出版两本书!)
「机遇」在作曲家约翰.凯吉(John Cage)和编舞家模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的作品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在一九四○至五○年代间以掷骰子、抛硬币和参照易经等方式谱写他们的作品。在一些他们的共同创作中,演出长度是唯一的预先设定。这两位艺术家各自独立发展他们的创作,直到首演当晚才将舞蹈和音乐结合起来。音乐并不回应或次于舞蹈,反之亦然。两者独立发生又共同存在,创造了声音与动作的崭新对话与连结。
这段历史回顾提醒我们关于艺术的传承,提醒我们自己并不孤单。作为艺术家,我们经常面对空白的画布、空无一物的空间和传统的重担。太多时候,一板一眼的体裁格式限制了我们回应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被要求写一首诗,与其拿起纸笔,或许我们更该熬煮一碗滚烫的石头汤,或是静静地躺在闹区的大马路上,抑或裸身跃入太阳……
注:
- 在Youtube上可以找到这首诗的音档,可以一听。
- 「随机接龙」的原文是Exquisite Corpse,字面直译是「精致的尸体」,两个互不相关的字词并陈,也突显了这个练习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