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高屏两地不约而同推出两出大成本、大制作的历史剧公演。首先是2月中旬配合台湾灯会在卫武营户外登场的《船爱》,接著是3月底在屏东千禧公园,作为六堆300的旗舰活动《步月.火烧》。(注1)两出戏的取材与剧本结构十分不同,《船爱》由古至今,散点式撷取历史片段,没有完整事件的起承转合,而是浏览式的汇集,历史成了流转的古今风景;《步月.火烧》聚焦单一历史事件,情节来龙去脉完整,人物随事件变化起伏,舞台上的历史如同说书,以古喻今,晓以大义。
《船爱》 2022/02/18~20 19:00 高雄 卫武营国家艺术文化中心户外广场
《步月.火烧》 2022/03/26 19:00 屏东千禧公园
即使两者内容并不相同,再现历史的手法却有类似取径。不管是夺目惊人的投影灯光,或是万枝芦苇与满天烟火,以大景观、大效果力求聚众的目的都很鲜明。内容的考据与情节的细腻不是重点,如何透过视听效果求得观众数量的最大化才是终极目的。邱坤良以「夸富宴」形容《船爱》大致上点出的就是将历史「景观化」的面向。(注2)他以宋朝天子接见万国使节,或是庆祝蒋公华诞的庆典比喻之,其所欲指出的当然是景观背后的「政治文化性宣示」。
对我而言,两出戏的历史「景观化」,是居伊.德波(Guy Debord)的「spectacle」(中译「景观」或「奇观」)所指的当「再现」(representation)代替「真实生活」(lived reality),而意象符号主宰了生活意义并媒介著人与人的关系的后果。(注3)把德波的概念用在「历史再现」(historical representation),我想点出的是「景观化的历史」如何突显历史的哪些面向,又遮蔽了哪些。而在突显与遮蔽之间,历史的异化作用便形成了。
在突显与遮蔽之间
犹记得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我在美国与一群国际留学生在萤幕前赞叹中国动员群众的能力。大家正起兴看著中国5000年的历史如何透过一幕又一幕惊人的「大众装饰」(mass ornament)(注4)把「中国历史」幻化成历朝历代的景观秀,一个中国大陆来的朋友感慨「那些不和谐的、丑陋的都被遮蔽了」。如同奥运开幕式,《船爱》与《步月.火烧》对历史的再现,其出发点都是当代政治的考量,要突显什么与遮蔽什么,必然都牵连眼下大政治的算盘。
比如《船爱》再现1960年代高雄大沟顶(堀江)的繁华,以吧女跟美国将军的爱情,带出美国资本创造的工商业发展,突显美台关系的眉来眼去,却遮蔽当年多少吧女的辛酸血泪史。乡土文学作家王祯和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在大量田野现实的观察基础上,用黑色幽默的反讽写出该时代既得利益阶层的投机与底层民众的牺牲,王祯和书中写尽的人生百态在《船爱》堀江的繁华景观背后消失殆尽,留下了一个「台美友好」的意象,简直就是对冷战时期「中美合作」面粉袋标志的回眸致意。
又比如《步月.火烧》改写六堆客家庄与闽南抗日猛将林少猫,还有原住民族之间的关系,刻意突显族群合作,一致对抗外敌的同心协力,却遮蔽了诸多史料里记载的族群斗争事实。两出戏的历史再现都明显服务于目前的国家政策,不管是倡议族群融合或是美台友好,再现历史为的是当下台湾现实政治发展的考量,而异化了真实个人在历史进程里,为了生存而斗争留下的记忆。个人的记忆是纷呈甚至观点抵触的,而国家的历史总是平整而化约,立起无人的纪念碑,代言了被历史巨轮辗压的,千千万万无名诸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