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的力量:从道具到物件剧场》作者艾莉诺.玛格里斯是独立研究学者,于英国诺丁汉特伦特大学担任物件剧场联盟记录,以及伦敦大学中央演说暨戏剧学院物件与偶戏表演研究中心研究员,她在此书中汇集了关于演出中使用物件的理论与实务观点,包括这些物件如何成为剧场景观的一部分,成为演出的伙伴,甚至是具有地位的自主物件。她详细分析特定演出,检视演员训练、舞台设计、材料、组装技术,以及物件剧场等。本书中文版于11月初出版。
不管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道具都可能需要「仿旧」(做出自然磨损的刮痕与脏污),或更严重的「破坏」(像是自然风化,或因火、水或枪击所造成的损害)。木制凳子可能需要用漂白水和沙纸做出斑驳效果,让它看起来就好像承受了无数年的风吹雨打,却依然坚强耐用;用便宜松木制作的碗橱,或许需要加上一点木痕并上蜡以增添「古味」,营造像是多年精心照料的骨董光泽。这些为量贩物件制造「生活感」的技术,范围从「非常实体的破坏,像是让扶手椅看起来像被猫抓过」到「几乎无法意识到」的幽微变化(Wulf 2000)。仿旧与破坏的技巧,是要仔细观察这些物件是如何被使用的,检视衣服与家具通常会产生磨损的位置,还有内衬物与基架又是如何随著时间而外露。
完全由道具工厂制作的物品,包括无法取得或太脆弱的历史物件、会爆预算的奢华物、需要显示特定日期或角色姓名的文件(如报纸或信件),以及科幻奇想的种种小玩意。当代道具制作者用得上的制作技术与材料可多了,从木刻到3D列印用的CAD绘图,包山包海。(注1)
但设计师与道具总监为何不就乾脆用「真品」就好(能取得的话)?几个考量如下:同样也有材料的成本考量(比如真金做的烟盒)、人工成本考量(有繁复镶嵌设计的桌子),或如重量、支撑力与安全性等。此外,我们需要道具有韧性,也要能信任道具。在前期规划阶段,道具总监需要预设会有那些在排练后期才发展出来的互动关系:
当我在想静止或简单的道具需要做些什么时,大部分都在思考它们会怎么被使用。可以有人站在上面、踩在上面、坐在上面、掉到地上、丢到一边、撞过去,以及用各种导演可能都无法预知的方式来残害它。通常我们是先知道演员会怎么使用道具,然后再推断最坏的状况。如果他们说演员会站在桌上,你就要假设他们会在桌上跳跃。如果你听到他们说瓶子会掉到地上,你就先预设一定会是演员用全力丢出去。把道具做得更加坚固,总比最后要重做三次来得好。(Hart 2013: 13)
提姆.哈特利在书中提到他和合拍剧团合作时,根据道具清单选用真实物件(木头与斧头、锡澡盆与锌桶)常常是最显而易见、成效也最好的解方。然而有时候,「实物」对表演者来说太重了,不好操作,特别是当演出时间较长、又要在末段才上场时,或者是需要分心处理复杂台词的情况。「有时候如果这真的很重,你还要操作,那你就只能用较轻的巴沙木来做道具,这就很无聊了。完全不能让观众察觉异状,除非是故意要制造笑果。」(Hatley 2001)。表演者若要操作纸作或巴沙木制作的道具,就必须像默剧演员一样仔细研究肢体动作,才能做出类似的肌肉效果,来表现和重力的对抗关系。这项附加的「工作」,通常不是自然主义剧场的需求,却是赋予物件生命最重要的过程。轻量材质像是报纸、布料、箔片等在动作时,也仿佛有著自己的重量与肌肉力量。虽然观众是靠视觉接收画面,但在想像力与身体共感的作用中,表演者产生画面并交由观众解读。物件可以太轻,也可以太重。在舞台上,就算道具行李箱从头到尾都不会被打开,也需要放入东西让它有点重量,才能在空间中制造出写实移动的效果:
虽然大家多认为道具是愈轻愈好,但也有些情况是需要多一点重量。在户外场合,你可能会需要让道具重一点,才不会被吹走。有时对写实演出也有帮助:如果情节提到的是塞满东西的大行李箱,看到演员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提起来,这会很蠢。我们当然可以在旁边小声说:「把它演得重一点。」但我们最好还是尽可能协助演员处理道具,让他们能专注在情绪与动机,而不是努力模拟行李箱的想像重量。(Hart 2013: 14-15)
有些情况是「实物」在台上的实际效果并不那么好――要嘛是太小,不然就是表面质地细微到大概只有第一排观众才看得到。伊恩.盖瑞特(Ian Garrett)提到他参与饭冢直美剧作《肌肤》(Skin)演出,当时需要「一排真植物放在观众与舞台之间」。为了维持植物生命,舞台监督组:
每天都要把植物搬到剧场外面晒太阳。我们放了一层塑胶膜,把土壤和舞台布景隔开,避免浇水时渗水。为了这两周演出,我们特地去找成熟的植物,挑掉那些死掉的,放满1x100呎的花圃中。最后戏演完了,我们还得为植物寻找去处。(Garrett 2014: 65)
但就算费尽千辛万苦,伊恩.盖瑞特的结论是「这些植物看起来根本不像真的」:
在高度设计的剧场世界,植物茂盛的枝叶显得平淡无味,还要特别打上亮色绿光,让它们能在画面上「跳出来」。费尽心力放上真实的东西,最后看起来却极假无比。我们根本可以省略这整个维持植物生命的运作系统,改用塑胶植物也是一样,甚至更有效果。(ibid.)
如伊恩.盖瑞特所说,替代品有时候会比实物还更真实——而这可能才会是这场演出的美学所需要的。混用剧场幻觉与室内设计技法向来也很重要,如大理石纹处理、木纹处理与错视法(trompe l’oeil)(注2)。
不是所有的「实物」都适用——玻璃瓶装了真的威士忌,或是《海妲.盖柏乐》(Hedda Gabler)手枪装上真子弹,恐怕都会带来不乐见的后果。常见策略是用外观类似的东西取代,如用冷茶取代威士忌,或为手枪装上空包弹。在麦可.佛莱恩(Michael Frayn)描写后台混乱场景的喜闹剧《大家安静》(Noises Off)中,舞台监督提议用香蕉泥取代一盘不断带来麻烦的沙丁鱼。这些替代选择,也类似于武术导演用假动作取代实拳——演员在场上踢的不是倒卧的身体,而是要练习踢旁边的地板。即便如此,替代选择并不会影响表演者与观众所能获得的官能感受。
如同每种材料对表演者与制作团队来说,都有著特定需求,它们同时也在特定范围内创造各种动作或感官的可能性,而这是替代品无法赋予的。1991年英国国家剧院演出布莱希特《阿图罗.维》(Arturo Ui)剧作,便突显了剧中以芝加哥果菜市场为背景的场景设定,安排演员在画面后方扮演小贩,剥下过熟甘蓝菜的叶子。道具制作者拿真的甘蓝菜做出单片菜叶的石膏模型,用此变出一堆矽胶甘蓝叶,在上面涂色点出写实效果。如果剧作只预计演出几天,那可能用真的甘蓝菜会比较符合成本,因为光先要做模就是个大工程。如果演员需要把这些菜叶撕片、烹煮或拿来吃,那当然一定得用到真的甘蓝菜(Burchill 2001)。相反的,另一出《乌布王》(Ubu Roi)制作用蔬菜呈现亚里(Alfred Jarry)剧中角色,夜复一夜把这些食物戏偶毁掉:台上传来的味道,以及蔬菜剁碎引发观众的体内反应,带来真正的效果(见Margolies 2014)。在《阿图罗.维》演出中,塑型物能够很美地在视觉上模拟甘蓝菜样貌,但却也更为局限了身体互动的可能性。「实物」能带来某些感官经验,如腐烂的甘蓝菜味、用力剥开叶子的清脆声,这都是替代物没有的。
我们也能做出某些折衷,来保留想要的物质特性。在合拍剧团《露西.卡布罗的三段人生》演出的舞台铺满一片真的土,但还加入橡胶颗粒让它更轻、更好处理。在每场演出前,都会在混和土上撒点水以安定尘埃,也让真实土壤的气味能充满剧院。要选用实物还是替代品,往往出于现实考量,同时还要考虑到许多不同因素——成本、演出场次、物件会在多近的距离被看到、表演者会如何使用等。
选择从无到有制作道具,有好也有坏:不管是假食物、复制家具、假花、伪钞伪币或是代用咖啡,都也隐藏著诸如假象、伪物、欺骗与失落等含意。在家具业,「复制」意味著品项是用原件类似的材料与技法制成,为要尽可能地复制原件特质(如重量、颜色与雕刻细节)。相反的,代用品、伪物、仿品则可能和原物采用完全不同的物质,目的是要得到不一样的物质特性。以甘蓝叶的例子来说,虽用矽胶模仿的外型,但无论触摸、声音、味道或腐烂感,都和蔬菜物质不同。在复制时,道具制作者需要处理材料的纹理颗粒,就和原物的制作者一样。不过对代用品来说,材料的纹理颗粒就不那么重要了。它们真正需要的是「塑型」——能变成任何形状、呈现任何颜色或质感的能力——这种物质特性,也明显呼应了表演本身的型态变化。
注:
1. 以下是某所大学的道具制作课程规划,能让我们大致看见有那些技术需求:课程目标培养研究分析、合作、设计诠释等能力,以及强化工程制图技巧、色彩理论与比例操作。同时,也将对时代风格与美学有更全面的认识。
第一年:雕塑、铸模制作、浇铸、玻璃纤维与石膏物制作、吸塑(真空成型)、绘制效果、搭建、设计诠释、焊接与保丽龙刻型。另包括:文本分析与研究技巧。
第二年:身形垫衬物、进阶铸模制作、矽氧树脂制作、进阶雕塑、仿制与模型制作。另包括:设计诠释、时间管理、自我管理与预算管理。(资料来源为伦敦大学中央演讲与戏剧学院2014年网页介绍)
2. 混用剧场幻觉与室内设计技法最著名的案例如剧场设计詹姆斯.松希尔(James Thornhill)1708年受邀为格林威治医院(Greenwich Hospital)装饰大厅(Great Hall,现称为绘厅[Painted Hall]):他在墙面使用剧场装饰技法制造柱子沟纹效果,以及用错视法呈现海军设备浅浮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