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劳《安蒂冈妮在亚马逊》
2024/10/18 台北 国家戏剧院
《安蒂冈妮在亚马逊》为米洛.劳2023年的剧场作品,透过影像和现场交替演出,结合巴西无地农民运动(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Sem Terra,MST)和希腊悲剧《安蒂冈妮》,赋予其全新的诠释,入选2023年亚维侬艺术节重点节目,今于世界各地巡回演出。
「丑恶的事物何其多,但再没有比人更丑恶的了。」──索福克里斯《安蒂冈妮》
演出一开始,3位演员不断吟唱著这句《安蒂冈妮》经典台词,为接下来的控诉开启序幕。在《安蒂冈妮》的故事中,安蒂冈妮的舅父克里昂继承了王位,将安蒂冈妮的哥哥波利奈西斯视为叛徒、弃尸荒野,而在1996年4月17日的亚马逊盆地,许多无地农民在抗争中遭州政府警察屠杀,同样未被好好安葬。导演在作品中从3个叙事角度切入:由演员口述及录像记录与MST创作的历程;无地农民运动历史与《安蒂冈妮》文本相互呼应;现场与影像表演者跨越现实与剧场的对话。透过不同时空人们的辩证,带领观众一同反思沟通与抗争之必要。
此出作品中有大量影像与现场表演的切换,部分片段舞台上的演员与影像表演者经历同样的场景,舞台设计在舞台上铺满沙土,使剧场与政治现场产生连结,当社运人士被警察制伏在地时,剧场中同样尘土飞扬,提高了叙事的真实性、提升观众参与感。然而,即便影像和剧场现场正在讲述一段相同的故事,角色行为有些许时间差,此处有意的设计使观众在转换焦点时仍能跟上故事节奏,但这样的差异也促使观众反思,剧场和影像皆是具表演性质的叙事现场,创作者透过二次诠释建构自己认知的真实,观众虽能分辨演出和现实的差异,对世界的感受也会在无形中被影响,被一再转述的故事是否应全盘相信?我们该如何认知所谓的真实?是身为观看者需持续思索的问题。
由于此出作品为《安蒂冈妮》的改编,在演员的选择上导演并没有就原故事角色的性别所限制,现场表演的安蒂冈妮由男性演员Frederico Araujo饰演、女性演员Sara De Bosschere饰演克里昂,从导演的选择可窥见此出戏处理的重点在于上位者压迫以及人民的抗争,故性别非选角考量要件,演员本身的特质与生命历程才是关键。其中,饰演安蒂冈妮的Frederico有一段台词如下:「在巴西,只要你是黑人或LGBTQ族群,就随时有可能被杀害。我很庆幸,我的死亡只会发生在舞台。」那个当下,在Frederico的身上同时看见了身为演员的他自己、巴西无地农民、安蒂冈妮,他们交集于世界的边缘,同时也交集于强大,他们为自己发声:在权势面前、在死亡面前,在观众面前。
此外,也能感受得到现场表演者在影像和剧场中能量的变化。以Frederico为例,一开始,他在影像中是率领著无地农民上街抗争的领袖,当镜头聚焦于他身上时,细微的表情和姿势便能使观众看见他身上的自信与傲气,身体任何一点转变都牵动著观众的感官;然而,在舞台上,当Frederico被殴打,在地上挣扎时,观众需透过剧烈的动作以及不断扬起的尘土,感受到他的状态。演员有意识地改变自己身体的样态,使角色的形象在影像和舞台上相辅相成,更具体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在古希腊剧场中,观众早已对《安蒂冈妮》的故事了若指掌,然而,进剧场看戏仍然有所触动,因没办法把自己的至亲下葬这件事本身就违反人的尊严,观众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安蒂冈妮不幸的命运所哀叹。如今,将1996年4月17日发生的事重新上演,并非要提醒社运人士的后代这件事曾经存在,更像在重新聆听幸存者分享,当年,他们上街抗争,是有一个为孩子做的梦,想要给孩子更有尊严的生活,然而,这样的梦想却随著许多人生命的终结而破碎,造成了巨大的伤痛。无论是悲剧《安蒂冈妮》或是417事件,人们不会死而复生,然而,透过创作,可以为这些故事作跋:在演出的第6幕,影像中死去的人全都活了过来,对于MST成员来说,这样的重演得以疗愈他们的伤痛,那些曾经站在第一线牺牲的先人、伙伴从来没有离开他们的生命,但因为有创作作为他们存在的证明,活下来的人们得以继续生活。自古至今,人们抗争,是为了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