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动作的雕琢,我更在乎舞者精神与肉体的展现,以及如何在舞台上被阅读。」杨乃璇说。
在音乐抢走空间之前,排练场上充斥著舞者间的嬉笑互损,编舞家杨乃璇一脸严肃,在空间中游走比划动作,嘴上也没闲著,隔三差五地加入舞者的调笑对话。随性的肢体与轻松的气息是排练场多数时候的状态,也总在音乐落下的瞬间,画风一转。火花在5位舞者间喷溅、弹跳,也融入连结彼此,与此同时,每个舞者都立体到无法被忽视,或看作一体。
走过15年的舞蹈岁月,《沤 少年 àu siàu-liân》是杨乃璇第一次入选两厅院「新点子实验场」的编舞作品,尽管创作以「中年危机」为概念,但坚守整个年少的真实,是杨乃璇到中年也不曾放下的坚持。因此她的中年危机跟别人不太一样,危归危,在她眼里却是满满的生机。

仰视的沤,每个声音都要被听到
5名舞者,四男一女, 介于25到35的年纪,距离杨乃璇的中年还有一段距离,对话就从舞者们想像的「中年」开始聊起。翻开杨乃璇的编舞笔记,「叫错名字」、「重复问一样的问题」、「耳朵很硬」到「给予错误的爱和关心」,洋洋洒洒列下的是舞者们认知的中年特点;然而「安心感」、「健谈」以及「有自己的味道」,也是他们认为中年才能具备的优势。
男舞者张祐嘉、郭爵恺、徐立恩、陈郁锜与娇小女舞者陈薏如的组合,对应了杨乃璇这45年来面对世界的仰角。从求学时大班课定要走到第一排,到成年后搭地铁、看演出,走进人群中,仰视是娇小的杨乃璇习惯的视角,也是她以女性身分游走在产业与职涯中面对的男性高度,4名舞者对女舞者的嬉闹调笑,呈现的正是她从少年到中年的体感与处境。然而杨乃璇要表达的并非是高度造成的恶意,而是人在这个处境下的真实心境。
那样的真实经常出现在她与陈薏如的排练对话中。「我看著她嘴上说好,但一脸就超有意见。」杨乃璇笑说,心口不同步的「没有声音的舞者」,像是世代枷锁般困住一代代台湾舞蹈人,也如咒语般封印多数的女性身体。她提及陈郁锜在德国跳舞时,观察到当地舞团总是自然地接纳舞者的意见,舞者被视为拥有话语权的艺术家,而非舞蹈劳工般无止尽的动作输出。
偏偏台湾的舞者从当学生到毕业踏入产业,从来没有机会去想像自己是一个艺术家。「不敢发出真正的声音,也间接影响到他们舞台的表现。」嘴里流出的是同意,身体反应却是抗拒,最矛盾的是,这批专业的舞蹈劳工,总是能在心口不一的状态下,反射性完成指令。

不要服从,要你们最真实的一面
「每个舞者都跳得比我好,我真的能编舞给他们跳吗?」
自我争辩的过程在编舞期间日日发生,直到杨乃璇意识到,当舞者能全然自在地,以最好的状态表演时,观众也会被舞者吸引,对他们燃起好奇,「我想让观众全然专注地欣赏他们跳舞,甚至读到身体背后要传达的意涵。」
充满自我的舞者就像是健达出奇蛋,每个人都好奇打开来会有什么惊喜,「真实」成为《沤 少年》的呈现目标,而对杨乃璇来说,真实不但是她15年舞蹈生涯的实践,也是她的舞台上唯一可以有的状态。
她花了许多时间跟每个舞者雕琢个人SOLO,找到他们身体的极限,在极限中尝试突破,让真实透过身体表演在舞台上传递,也让观众的注意力离不开眼前的他们。「作为编舞家,我想要陪著他们一起长出独自站在舞台上的能力。」杨乃璇强调,她不需要年轻舞者理解她的中年,而是让自己作为充满安心感的中年,陪著他们走过年少的焦虑。
「我不要服从,我要我们拿各自最饱满的状态,跟彼此交换。」求学过程的创伤绊住每个舞者向前冲的能量,规训的身体像是劳工,只为服务更大的需求而生,「我不要他们成为舞蹈劳工,而是真的从这支舞中带点什么离开,同时也让观众从他们身上感受最饱满的表演能量。」

「荣格说生命40岁才开始,按这个说法,我今年5岁。」
坚持了整个年少的真实,「前」沤少年杨乃璇行至中年,却觉得职涯仿佛才走完模仿与练习的学步时期,刚开始能踩著坚定的步伐,走自己选择的路。2025年是她第一次站上国家戏剧院(年初《流_G.R.O.O.V.E.》)、第一次担任云门「春斗」编舞家,也是第一次入选两厅院新点子实验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15年的累积于她不只是经验,更是坚持自我的底气,她开始能在他人的评论中保有自己的坚持,在他人看来不合正统的意见中站稳脚跟。中年的杨乃璇不焦虑,她要当个有安全感、健谈又有自己味道的中年,亲自陪著五个少年磨掉包装,勇敢露出真实的自己。
真实的舞者不怕「沤」,沤久才有味道,这一点,此刻的杨乃璇最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