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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劇團戲劇總顧問尤塔.費伯斯(Barbara Braun 攝 柏林劇團 提供)
焦點專題(二) Focus 《彼得潘》的聲音夢幻島—柏林劇團與羅伯.威爾森

柏林劇團 為當代人創作的戲劇空間

專訪柏林劇團戲劇總顧問尤塔.費伯斯

由於創辦人戲劇大師布萊希特,柏林劇團一向被視為德國劇場的重要地標,是戲劇人訪問柏林的必然朝聖之地。在海涅.穆勒之後,於一九九九年接任總監的克勞斯.派曼,讓柏林劇團從停滯狀態重回門庭若市,雖然派曼常被批評為保守,但在與他共事多年的劇團總戲劇顧問尤塔.費伯斯眼中,派曼有其堅持,對他而言,戲劇傳承正是柏林劇團的精神所在。費伯斯強調,柏林劇團不是博物館,而是為當代人創作的戲劇空間,為那些真誠地相信透過藝術,可以引發正面效應的人而作。

由於創辦人戲劇大師布萊希特,柏林劇團一向被視為德國劇場的重要地標,是戲劇人訪問柏林的必然朝聖之地。在海涅.穆勒之後,於一九九九年接任總監的克勞斯.派曼,讓柏林劇團從停滯狀態重回門庭若市,雖然派曼常被批評為保守,但在與他共事多年的劇團總戲劇顧問尤塔.費伯斯眼中,派曼有其堅持,對他而言,戲劇傳承正是柏林劇團的精神所在。費伯斯強調,柏林劇團不是博物館,而是為當代人創作的戲劇空間,為那些真誠地相信透過藝術,可以引發正面效應的人而作。

因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而享譽國際的柏林劇團(Berliner Ensemble),自一九九五年藝術總監海涅.穆勒(Heiner Müller)過世後,就處於停滯不前的狀態,宛如隨睡美人陷入沉睡中的城堡。當時身居維也納城堡劇院(Burgtheater)總監的克勞斯.派曼(Claus Peymann),在柏林劇場界的高度期望中,於一九九九年接手柏林劇團藝術總監一職,在他努力經營之下,劇院得以起死回生,再現昔日門庭若市的光彩。

集傲慢與自嘲於一身的派曼,以肆無忌憚的坦率直言,頻發驚人之語,曾坦誠自己既不是布萊希特,也不是穆勒的忠實粉絲。他所鍾愛的劇作家,其實是奧地利作家如托馬斯.伯爾哈德(Thomas Bernhard)與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註),但在常備劇目上,不管是由他執導,還是請其他導演製作,他都堅持保有許多布萊希特舉世聞名之作,如《勇氣媽媽與她的孩子》、《三毛錢歌劇》、《屠宰場的聖貞德》等,不僅如此,穆勒的經典之作《黑幫教父亞圖發跡史》Die aufhaltsame Aufstieg des Arturo Ui直到今天都未曾下檔過,使此劇創下了演出超過四百場的紀錄。除此之外,派曼還致力於延攬戲劇耆老,如路克.邦迪(Luc Bondy)、彼得.胥坦(Peter Stein)、林德.豪爾曼(Leander Haussmann)、阿契.佛萊耶(Achim Freyer)、羅伯.威爾森等人,尤其是戲劇大師喬治.塔波利(George Tabori)在此一直導戲,導到以九十四歲的高齡辭世。派曼多年來用老不用少的原則,漸漸引起德國媒體指責其守舊作風,如《戲劇今日》雜誌便謔稱劇院為「政治劇場的博物館展示品」。然而,年屆八十的派曼辯稱,給予老前輩們大展長才的舞台,不單是基於老同志、老戰友的情懷,同時也讓年輕一代有觀摩學習的機會,對他而言,戲劇傳承正是柏林劇團的精神所在。

時至今日,掌舵十八年的派曼,明年夏季將正式交棒給奧利維.里斯(Oliver Reese)。走年輕化路線的里斯,已對外表態,要重新打造柏林劇團,不但在劇目上將以上演當代年輕劇作家的作品為主,而且,也會在人事上大換血,幾乎所有追隨派曼多年的老部屬,上至導演,下至戲劇顧問、演員、服裝設計師、化妝師等,明年都將面臨被炒魷魚的命運。即使國際知名度高又深受觀眾喜愛的羅伯.威爾森,也不例外。無怪乎他在今年的演出季推出貝克特的荒誕劇《終局》Endgame作為在柏林劇團的最後一部創作。

筆者雖與藝術總監派曼無緣,但採訪到現任劇院戲劇總顧問尤塔.費伯斯(Jutta Ferbers)。打從一開始,費伯斯女士便是威爾森在柏林劇團的「御用」戲劇顧問,除了《終局》一劇外,她負責了所有威爾森戲劇製作的文本,不僅如此,她追隨派曼多年,可以說是總監共決策智囊團中的重要親信之一,這次她儼然以總監代言人的身分,接受採訪。

Q:派曼自一九九九年接掌柏林劇團藝術總監一職以來,在劇院的藝術走向與定調上,所遵循的是什麼樣的理念呢?

A我想,這應該先從了解派曼是個什麼樣的人開始說起。在接手柏林劇團之前,派曼便先後掌管了斯圖加特、波鴻、維也納的劇院,縱觀其五十多年的藝術總監與導演生涯,他對當代的德文劇作家情有獨鍾。年輕之時,便將韓德克、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圖瑞尼(Peter Turrini)、葉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等人的作品首次搬上舞台,在當時他們可都還是沒沒無名的作家呢!除此之外,他當然也導經典劇作,尤其是德國古典劇作家,像克萊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歌德等人的作品。有鑒於柏林劇團身為市立劇院,派曼特別重視劇院的節目要為當地的觀眾而作,也就是說,我們當然也希望能受到世界各地所有人的喜愛,但劇院優先考量的觀眾,是其周遭居民。因此,他的焦點總是集中在歐洲,或德國的劇作家身上。

Q:他如何致力於延續布萊希特的戲劇傳統呢?

A派曼不是個喜好維護傳統的人,較貼切的說法是,他與布萊希特不謀而合,因為,他總是十分關注政治、同情社會的邊緣人與無法走後門的小人物、反對當權者的壓迫、揭露事實真相與傳遞真理,最終的意圖是在於創造啟蒙人民意識的劇場。「啟蒙劇場」是個很老的德國戲劇理念,當中有道德訴求,希冀透過藝術教育人民,促人從善,不單單在思想上,也在言行上,表裡如一地遵從道德。

Q:派曼將劇院定位為「當代人的劇場」(ein Theater für Zeitgenossen),可是,在德國劇界,布萊希特卻普遍被視為已經過時了。

A我得強調一點,柏林劇團絕不是博物館式的劇場,更不是展示布萊希特劇場的博物館,而是個十分活躍的劇場空間,擁有一流的劇團、呈現許多經典劇目,從歌德、貝克特、伯恩哈德的作品,當然,布萊希特也包含其中。派曼自己導了好幾部布萊希特的劇作,倒不是因為,他身為柏林劇團的總監,不得不導布氏的戲,而是因為,布氏在我們現下生存的時代十分重要,我們再度需要布萊希特。

Q:所以說,相對於其他德國導演,派曼認為,布萊希特的劇作完全是符合時代的?

A完全正確!布萊希特在德國確實是被當成過氣的劇作家,棄如鄙屣。然而,我們要是仔細讀他,會發現,在當今亂世,布萊希特從來就沒有這麼被迫切地需要過,這不單是因為,他是位傑出的劇作家,更重要的是,他沒有選擇跟當權者站在同一陣線,而是跟弱勢者站在一起,為弱勢者發聲。

Q:在德國媒體中,派曼常被批評為作風保守、守舊,是否跟他對當代年輕劇作家不屑一顧的態度有關?

A其實,我們反對的不是當代年輕劇作家的劇本,而是反對主流。那些年輕劇作家一下子被一窩蜂地捧上天,然後,又很快地消失不見。我們反對的是盲目跟風,反對大家都覺得是時尚的東西,反對一昧追求賣座的商業模式,也反對對劇本肆無忌憚地東刪西減、予以破壞,或是浮濫地使用多媒體與轟轟巨響的音效。在德國劇界,有太多東西正被摧毀,尤其是劇本,經常被砍得七零八落,故事不再被敘述,也使人不再相信故事。因此,我才說,這個劇院不是博物館,而是為當代人創作的戲劇空間,為那些真誠地相信透過藝術,可以引發正面效應的人而作。

Q:這是派曼先生的想法嗎?

A是的!

Q:您提到對待劇本的態度,就我所知,羅伯.威爾森的戲劇,不是從文字,而是以影像與音樂為出發,他自己曾說:「我作戲劇,從來就無心關照內容。」這跟派曼的理念有出入吧?

A他是曾那麼說,但那只是理論。威爾森跟派曼一樣重視文本與內容,怎麼會不關心內容呢?到目前為止,我跟威爾森已經合作九部戲了,他看待每一部劇作,都是很認真的,對他而言,文本與演員、音樂、音效、視覺效果同等重要。但是,戲劇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給予觀眾直接的感官體驗。如何透過這些視覺與聽覺的種種要素,營造出整體戲劇氛圍、產生戲劇張力,一直是他創作的焦點。

Q:自派曼接管柏林劇團起,威爾森便一直為柏林劇團創作,當初兩人的合作關係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呢?

A在派曼擔任藝術總監以前,威爾森便在此做了兩齣戲,一九九八年分別導了《丹東之死》Dantons Tod與《飛躍大洋╱阿爾戈號的航程╱死角手記》(分別是布萊希特、穆勒、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前者是與薩爾茲堡藝術節的合作,後者是紀念布萊希特誕辰所做。派曼進入劇院後,便請威爾森繼續留下來創作。

Q:為什麼派曼想要網羅他呢?

A(笑答) 為何不呢?威爾森是個很棒的導演啊!

Q:可是,派曼曾坦承,威爾森的戲總是特別的昂貴,而柏林劇團相較於其他劇院,得到政府的補助是比較少的,為何在資金短缺的情況下,依舊不惜持續推出威爾森的戲呢?

 A因為,他值得啊!其實,除了政府補助之外,我們還有其他的資源,譬如《彼得潘》的製作,德國樂透彩券基金會(Stiftung der deutschen Klassenlotterie)就給了一百萬的贊助金。就是得每年申請這類的文化贊助金。而透過國外巡演,多少也帶來了些盈利。

Q:相較於柏林劇團其他導演的戲,威爾森的戲是否比較受國際青睞?是否較常受邀到國外演出?

A我們不是個以出國巡演為目的的劇院,我們的戲劇製作都是常備劇目,而這兒是世界上唯一一處將威爾森的戲當作常備劇目,持續演出的地方。我們並沒有特地去推銷某個導演的戲、或刻意地到處打廣告,巡演都是外界自動自發地來信詢問、邀約而成的。相較於其他導演如派曼或塔波利,威爾森的戲是比較受國外青睞,這跟他個人的國際知名度有關。雖然,台灣不太認識派曼,但他的戲可一點也不遜色,最近他的《勇氣媽媽與她的孩子》便受邀到伊朗演出。

Q:威爾森在柏林劇團導的戲,通常都屬於德國的經典劇,如布萊希特、布希納、莎士比亞、歌德等劇作家的文學作品,《彼得潘》作為一個兒童故事,顯然是個例外,怎麼會有這麼突兀的轉變,這是導演自己選的,還是劇院的決定呢?

A您要知道,一家劇院不是只有總監一個人的,或單純跟導演的合作關係,而是有一群人在幕後運作。每次在完成一齣戲的製作之後,總監、導演、我,還有幾位同事,就會坐下來,一起協商討論,接下來該做什麼好。這時,就會有人提議,若其他人覺得是不錯的想法,達成共識後,便會去執行。《彼得潘》我記得是派曼的提議,這是一齣老少咸宜的戲,不論大人、還是小孩都會看得很開心。

Q:您身為威爾森的戲劇顧問,主要負責的是處理文本,既然威爾森總是從圖像入手,您如何將自己嵌入或順應他的戲劇創作呢?

A我並不嵌入他的創作,反之,他也不順應我的工作,我們是一起創作。

Q:可以描述一下,共同創作的具體流程嗎?

A排練、排練、再排練!跟服裝設計師排練、跟舞台設計師排練、跟演員排練。通常威爾森會先開兩個工作坊,在第一個工作坊裡,演員完全沒有台詞,由戲劇顧問,給予一些情境提示,如《彼得潘》中,孩子被鱷魚吃掉、胡克船長抓到小孩,諸如此類,讓演員運用肢體動作說故事,此時,都還沒有文字,不過,有時會配合音樂。到第二個工作坊,或說第二個工作階段,文字才被放進來,這時,我就會提出一個文字版本。像《浮士德》這齣戲,我就為威爾森做改編,因為,我很了解他,也很清楚有很多地方,他會直接用圖像或空間敘述故事,不需要在文字上贅述了。當然,威爾森創造的影像是很美的,但這不表示他不敘述故事,他是用圖像去說劇本上的故事,所以,捨棄劇本是不可能的。像我們這樣彼此互相信任的密切合作關係,是經年累月而建立的。如《彼得潘》這戲,改編過的文本只有很小一部分被他修改。為這齣戲,CocoRosie這對姐妹,不但作詞作曲,甚至對舞台設計,也提出了許多好點子,所以,最終實在很難說,到底誰創作了什麼。鮮少人知道,威爾森的戲,並不全單靠他一個人獨力創作,而是一個工作團隊的合作成果。他總是儘量跟同樣的人合作,由於,他在這兒待的時間很久,便能形成一個十分穩定的創作團隊,像我們的服裝設計師Jacques Reynaud,或擔任現場演奏的樂團,從開始到現在都固定沒變。

Q:不過,威爾森總是跟許多不同的音樂家合作,如湯姆.威茲(Tom Waits)、格林邁爾(Herbert Grönemeyer)等人,為何他不直接用錄製好的音樂或音效,而是為每齣戲特地去找音樂家作詞、作曲呢?

A這不是很棒嗎?CocoRosie 的風格跟《彼得潘》很搭,盧.里德(Lou Reed)灰暗的音樂貼切地傳遞《露露》的故事,為每一齣戲量身定做音樂,使其獨一無二,這正是威爾森所要的。像為歌德的《浮士德》與畢許納的《李昂斯與李納》Leonce und Lene,他請了德國著名的歌手格林邁爾製作音樂,因為,這兩齣是德文劇作,格林邁爾寫德文歌詞,就很適合。CocoRosie是很棒的音樂家,她們的童稚風格跟《彼得潘》就很搭。也就說,為精心打造每一齣戲,我們儘量找適合的人共同創作。

註:在一九七○年代,派曼因導了漢德克的《辱罵觀眾》一劇而一舉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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