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樓》是一部好戲,但《死水微瀾》令人震撼。一齣《死》劇推出了一個有激情、有才情的中年女導演査麗芳。大陸的話劇,首推越品越有味兒的「北京人藝」,不過,也需要「四川人藝」的熱辣辣的査麗芳。
原先我們有一個上帝:權力。這個上帝規定農民種什麼菜,工人生產什麼產品,規定百姓每個人的定量,也就是每人每月吃幾斤糧。百姓只須聽衣食父母的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讓吃多少就吃多少。
不知從八十年代的什麼時候起,又一個上帝顯靈了:金錢。金錢這個上帝,駕着汹湧的海水,湧進河流小溪和家家戶戶的自來水管。人們忙着訂單、合同、公証、履約、標新、立異,覺得舒筋活血壯陽健腦,解放了的個體,再不要聽虛空的口號和「左」的布道。
人們看到了重視自身鮮活的生命體,憋着勁兒想着如何發展自己。好像一夜之間全都變成了急性子、直腸子。不大有人坐得下來看小說看戲。有哪一台戲能叫成都、北京、上海、南京的雅的、俗的、老的、少的觀眾都坐得下來,都連連叫座,都對那九十年前川西小鎭上的一段故事長吁短嘆呢?
有,四川方言話劇《死水微瀾》。
成都話劇院演出的《死水微瀾》,是査麗芳根據李劼人的同名長篇小說編導的。長長的小說在舞台上時而舒展時而快快地翻過。幺姑剛與蔡興順成親,喜樂中立即響起嬰兒的哇哇啼哭聲,幺姑成了金娃子他媽蔡大嫂。羅德生拎了大魚來看幺姑,幺姑接過大魚,羅德生一連三句問話:魚刮了沒有?魚下鍋了沒有?魚好了沒有?三句話畢,幺姑就把燒好了的魚端上。査麗芳把電影蒙太奇和戲曲大寫意信手用來,時間和地點快速轉換,恰恰合上了當代人的快節奏。顧天成正在家中與鄰嫂調情,一旁,牛頭馬面在陰森森的音樂中上場,把他的妻子招走了。而羅德生與鄧幺姑調情時,兩人在狂熱的音樂中甩起紅綢,如甩水袖。人舞綢,綢挾人,人和綢的翻滾躍動中,掀起對愛情的熱望,對生命的渴求和對個性解放的呼喚。拖着長辮的羅德生和裹着小脚的幺姑,生生地跳起了展現人性美人體美的現代舞。
舞台上的故事,一個波浪接一個波浪向觀眾拍擊而來。當觀眾一排排站起,當掌聲如滔天巨浪般立向空中,十九世紀晚期對生命的呼喚在二十世紀晚期引起了強烈的回響。好像,幺姑不過是我們的上一代人,抑或不過是我們的姐姐妹妹。我們這百年來歷史的脚步,怎麼走得這麼慢呵!
(陳祖芬爲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畢業,大陸知名報導文學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