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了多年「溯」計畫的劇場實踐經驗,優劇場在今年春節期間前往菲律賓,與亞洲民衆文化協會的劇場工作者交換彼此的心得。
菲律賓是亞洲典型的第三世界國家,社會上貧富懸殊現象顯而易見。土地的生產關係依舊處於封建地主宰制佃農的狀態;政治軍事化導致人權破壞的問題層出不窮;經濟凋蔽更是衆所周知。
在一個長久處於貧窮線以下的國家中,劇場應如何展現其現實的影響力?似乎成爲菲律賓劇場工作者深切關懷的議題。早在一九七○年代初期,透過一個稱作「菲律賓敎育劇場」(P.E.T.A.)的團體,許多劇場人士展開多向度的草根文化行動,他們視劇場爲批判現存制度的藝術利器,在貧窮的鄕間推展敎育劇場的工作坊,並陸續推出一齣齣展現菲律賓社會、政治議題的戲碼。
由於劇場有強烈關照社會處境的傾向,菲律賓進步的戲劇工作者懷抱著改造社會的態度,稱這樣的劇場爲「民衆劇場」。這種以民衆生活爲重心的劇場,在菲律賓幾乎已成爲家喩戶曉的名稱,如今在歷經二十多年的發展之後,愈發蓬勃起來。
「優劇場」的菲律賓之行,則抱著呈現東方人身體美學特質的宗旨,與民衆劇場展開亞洲戲劇的交流活動。
跨國的劇場交流
去年夏天,菲律賓「亞洲民衆文化協會」(Asian Council for Peoples' Cul-ture)支持的「頭巾舞團」(Tubao),曾在「優劇場」與「民衆文化工作室」的邀請下,來台演出並展開劇場工作坊的活動。當時「頭巾舞團」中的三位菲籍舞者還因爲嚮往「優劇場」的東方身體的訓練,加入「優人之路」的行列,在劇場中接受長達半年的訓練,並且參與了《水鏡記》的演出。
春節前夕,在「優劇場」的菲律賓之行展開之前,導演劉靜敏即先行赴菲和當地的年輕演員們一起工作,將《水鏡記》中的部分角色,改由菲籍演員担任,並以當地語言作爲敍事部分,以便在演出時讓觀衆充分了解劇情。
今年元月二十六日,「優劇場」一行十六人飛抵馬尼拉,在「菲律賓文化中心」(C.C.P)展開一周的排練工作。由於演出需要菲籍演員的串場,排練時劇本通常得經過數度潤飾。「亞洲民衆文化協會」負責人艾爾.山多士(Al Santos)因參與了編劇整合工作,有感而發地道出了跨國文化交流的感想:「亞洲國家的劇場工作者歷經了各自不同的社會、藝術淬鍊,現在,在國際社會重新整合的年代中,應有更多的交流。」他說,「然而,跨國性的劇場交流得克服語言、習俗、文化生活的障碍……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菲國舞台.日本燈光.台灣演劇
「優劇場」原訂在馬尼拉「菲律賓文化中心」的小劇場中演出,後來因安排上出了問題,改在大劇場中表演。這便得一一安排幕前幕後的諸多問題,特別是燈光設計,需要高度專業化的配合。適時地,遠從英國倫敦前來馬尼拉渡假的日裔劇場工作者Shoko小姐,她以長達二十年的劇場燈光藝術家的資歷,在很短的時日內,爲「優劇場」的演出設計燈光。Shoko在一九七○年代初期加入日本「黑帳蓬劇團」(Black Tent Theatre),爲該團的資深燈光設計。
演出結束後的當夜,馬尼拉專業劇場工作者紛紛至後台道賀,並與導演劉靜敏討論表演中所呈現的東方身體美學。「富於東方色彩的表演,是整體演出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菲律賓大學戲劇敎授葛蕾西(Glacy)說:「同時,燈光設計更加深了觀衆的印象。」的確,在菲演出的三齣戲碼:《巡山頭》、《老虎進士》以及《水鏡記》,在上乘的燈光設計下展現了「優劇場」多年來表演美學的特質。然而,Shoko卻很淡然而堅定地表示,表演是永遠不可能臻於理想的。「如果還有下一回的話,我希望、也深知自己能做得更好,」她說,「這就是劇場給我的敎育。」
結束了馬尼拉文化中心的表演,劇團轉往呂宋島中部的菲律賓大學分校。聖.弗南多分校鄰近原本爲美軍克拉克空軍基地駐在地的安琪兒市(An-geles)。前年,一場品那吐波火山爆發事件,造成千萬的難民移民到難民營中,美軍基地也在山神震怒的威嚇之下,匆匆遷離安琪兒市,而品那吐波火山附近的當地原住民──AETA族,更因此遭受巨大的災難。
訪問火山爆發難民營
在大學分校的一場表演吸引來衆多當地的觀衆和學校的學生。由地方社區組織而成的Buslo劇團的團員,爲演出做了許多幕前幕後的安排工作。Buslo劇團在火山爆發之後,便積極展開有關難民救援的表演。前些時日,該團的資深工作者弗烈多(Fredo)更和AETA族的原住民合作,共同排演了一齣與該族的現實苦難相關的戲碼。在「優劇場」團員前往難民區訪問時,弗烈多一路與我們攀談著危機四伏的火山災情,一面談起了社區劇場工作者所面臨的困境。「貧困的原住民災區需要大量的食物救援,因爲他們的耕地已被火山灰燼所淹覆,」弗烈多說,「但,作爲一個地區性的劇場組織,則希望帶給原住民意識上的覺醒。」他表示,總得讓飢荒的人了解他們爲何會處於貧困的狀態,這是民衆劇場工作的一個重要方向。
到種甘蔗的漁村演出
這趟表演旅行的最後一站是巴坦加省(Batanga)的黎安市鎭(Lian)。黎安是一個濱海的小鎭,卻見不著熱絡的漁市,整個鎭幾乎仰賴種植甘蔗維生。菲律賓是個盛產蔗糖的國家,然而,多數生產所得卻歸於少數地主,這樣的景況經常出現在菲律賓尼革洛斯島上,也成爲該島劇場工作者表演的主題。
在黎安市的一場表演,儘管安排上並非很理想,特別是戶外場地缺乏良好的音效和燈光,呈現上總難免有缺憾,卻吸引了三千多名鎭民以及附近漁村的討海人前來觀賞,盛況猶如一場廟會。
表演結束後的隔天,在當地人熱心的安排下,劇團團員前往聖地亞哥漁村採訪。在菲律賓由於漁民使用傳統的捕魚工具,加上近年來濫捕、炸魚的現象日愈惡化,漁民幾乎面臨生計漰潰的危機。在聖地亞哥漁村,除了飢荒所帶來的重重問題之外,海域開放也給近海漁撈業帶來莫大衝擊。「由於我們政府允許台灣漁船前來捕魚,他們的高科技漁事操作配合流刺網濫捕,對我們沿海的漁業資源威脅有加,」聖地亞哥漁村自救組織的主席喬(Jo Jo)說,「這是我們相當關切的問題。」
在聖地亞哥漁村,團員大抵了解了菲律賓漁民的貧困處境。從而深刻地體會了亞洲第三世界國家的一般性困境:貧窮、落後,以農業和自然資源來抵贖低度工業化發展的代價。「我們非常歡迎優劇場在漁村表演,如果你們能演出漁民的現實處境,對於漁村的年輕一輩或許更具敎育意義。」喬補充說道。
是的,這便是人類學劇場和民衆劇場交匯時的衝擊。人類學劇場對於原始或非大量消費文明化的族群,通常會進行深入的了解,並在該族群的生活或祭儀中發現戲劇的高度張力,進而轉化爲表演素材。相同地,民衆劇場的文化工作者,也經常深入非消費文明化的地域,從事社區訪查工作,將焦點集中在該地民衆的政經生活上,再轉化爲表演活動。「優劇場」的菲律賓之行,初步參與了人類學劇場的調查活動;同時,也和民衆劇場產生了文化接觸。
學習,互相尊重,交流與溝通,是「優劇場」菲律賓之行的最大收穫。
文字|鍾喬 優劇場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