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之一:改編民歌和原曲的差距。問題之二:口傳的民歌,作者、改編者常被忽視。
最近我很感動地聽完台北靑年音樂家文敎基金會所發行的一套四卷錄音帶:《王洛賓回憶錄—民謠之父親自吟唱與述說》,眞正地領受到王洛賓所說的「生命是一齣美麗的悲劇」,使我回想起去年他到台北風光一陣的情景。熱愛生命,充滿寬恕,爲了藝術,爲了民族,應該是他歷經坎坷,却能堅強地支持下來而撥雲見日的原因。這眞是口述歷史的大好材料。不過如果由他講述,由別人演唱,意義或許不同,效果則會更佳。
從一九七五年恢復自由之後,王洛賓的名字並不陌生。大陸和海外有過數次他的作品音樂會,甘肅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出版了《洛賓歌曲集》,新疆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出版了《在那遙遠的地方》(歌曲集),一九九二年人民音樂出版社的《中國音樂詞典.續篇》也出現了他的條目,再加上作家三毛和他的一段邂逅,報章的宣揚,電視節目「八千里路雲和月」的介紹,已經使他成爲極受矚目的人物。去年來台的一連串活動將他的復出推上高潮。
更不陌生的是他改編的那些「西北風」民歌。王洛賓久居大西北,改編及創作了近千百首歌曲,而以一九三〇及四〇年代改編的一批西北民歌,傳入中原廣爲流行,是最大的貢獻。像〈靑春舞曲〉、〈在那遙遠的地方〉、〈掀起你的蓋頭來〉、〈阿拉木汗〉、〈達坂城〉(〈馬車夫之歌〉)等等,膾炙人口,豐富了社會的音樂生活。現在由他親自口述這些歌曲的來源,帶我們深入一層瞭解歌曲的背景,難能可貴。
不過也因爲他的復出,衍生了一些問題,値得探討。第一,爲了適應漢人的口味和侷限於不完善的現代記譜法,他所改編的許多維吾爾、哈薩克、烏茲別克民歌已經和原曲相差極大,尤其在音律、節奏和詮釋上,並不利於認識新疆一帶音樂的眞貌。有些歌曲還有當地人的傳唱及錄音,一比照就知道其天壤之別。因此我們絕對要以「改編」的態度來對待這些歌曲。第二,由於王洛賓復出及宣吿這些歌曲的「著作權」(改編權),以往在台灣出版過一本《西北民歌集》,其中同名、同調又同詞的一些作品,却都一一冠上「×××曲」(即使只指鋼琴伴奏的編寫)的問題獲得解決,大快人心。
我從一九四九到八〇這四十年間出版的十多種歌集中去尋找這些歌曲的作者或改編者,果然少有所獲。只有極少數印有「洛賓記譜」字樣。王洛賓說半個世紀以來被埋名隱姓,也暗示了政治原因。這個問題可以從兩方面來看。民歌本來就是口傳的,很少人會注意作者,更遑論改編者。美國有一首小學生都會唱的〈這是你的國土〉This land is your land,試問有幾個人知道它的作者是歌祖利(Woody Guthrle)?旣然這些歌曲已被當作民歌傳唱多時,失去改編者之名倒無可厚非。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忽視政治原因的可能性。《洛賓歌曲集》代序裡,音樂家趙渢說,王洛賓一九四一年「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一九六〇年「被錯誤地戴上反黨反社會主義份子的帽子」。此反那反,此黨那黨,這樣的人哪有不被政治牽涉?這是華人的世界呀!
文字|韓國鐄 北伊利諾大學音樂系教授、國立藝術學院傳統藝術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