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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有必要自我放逐於文學之外嗎?

追求純粹戲劇的演出效果自然無可厚非,但立意拋棄供人閱讀的價値,怕只會使戲劇越來越遠離了文學的一切可貴質素。

追求純粹戲劇的演出效果自然無可厚非,但立意拋棄供人閱讀的價値,怕只會使戲劇越來越遠離了文學的一切可貴質素。

近年來文學劇本的創作越來越少了。原因有二:一是劇作不容易找到發表的園地,二是也不容易獲得上演的機會。

一般報章雜誌不願意發表劇作,認爲讀者不愛看。一般劇團則只熱中於集體創作,對已經寫成的文學劇本欠缺興趣。這兩項原因造成文學劇本創作的匱乏。文學劇本的匱乏反過來又使發表和演出者殊無選擇的餘裕。二者互爲因果,形成惡性循環,遂使我們越來越無緣看到搬上舞台的文學劇本了。

在這種情況下,使人覺得姚一葦先生似乎是文學劇本創作中奮鬥不懈的一支孤軍!

今年八月發表在《聯合文學》第九卷第十期的《重新開始》,是姚一葦又一度證明他對文學劇本創作的執著。這齣戲借著戲劇的形式表現了作者對人生的一些看法,應該說是一齣沙特式的說理劇。

幾乎沒有什麼戲劇性的動作,兩個劇中人物的對話一句緊似一句,形成一種腦力的激盪。男女雙方因爲不滿意兩人的共同生活,各自「重新開始」獨立生活,但結果似乎更糟。特別是女方,走入女性主義的「死胡同」,才發現「獨自」生活及自由放任並不那麼有趣。這正是「有趣時在一起,無聊時分開」所導致的結果。因無聊而分手的,自也會因同樣的原因而重聚,所以最後的結局是兩個人物「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在這裏似乎顯示了作者對女性主義的不信任和對男女關係的樂觀態度。

這個戲演出的效果如何尙不得而知,但確是一個可讀性很高的作品。它的可讀性在於使讀者窺見了作者對人生、對社會所抱持的一些見解、一些看法。這些見解和看法事實上是頗富爭議性的。引起閱讀興味的地方恰在於啓動讀者企圖與作者對話,甚至於爭辯的慾望。

文學性的劇本重在腦力激盪,足以引人深思,絕非純爲視聽的享受而寫。如果我們居心要拒絕思考,恐怕不但是文學劇作者的悲哀,而且更是現代觀衆的悲哀了!

戲劇不像舞蹈或音樂,那麼具有感官的純度;戲劇不能擺脫語言(默劇除外),因此也不易擺脫文字的羈縻,雖然有的戲劇從業者不甘願做文學的附庸。戲劇若要與時代對話或轉化社會現象爲思維邏輯,純感官的表現方式就不足以爲功了。

好多年來,我們花了太多的精力純爲演出的理由去營構後現代的前衛戲劇,演出時不爲觀衆所理解,其情固然可憫,令人惋惜的是在演出以外不能提供具有可讀性的劇本,在多數情形下甚至於根本沒有完整的劇本可資提供,這就不能不使人懷念起過去一些案頭或書齋劇本在閱讀時爲我們帶來的趣味。這樣的劇本雖然不一定適宜上演,但作者無不盡力使其首先成爲具有可讀性的文學作品。追求純粹戲劇的演出效果自然無可厚非,但立意抛棄供人閱讀的價値,怕只會使戲劇越來越遠離了文學的一切可貴質素。

戲劇有無必要自我放逐於文學之外?是戲劇工作者値得思考的一個問題。

 

文字|馬森 戲劇學者,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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