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實驗劇場看戲的觀衆,最好要有品質難以保證的心理準備,因爲臨時成軍或「一秀劇團」(one-show company)的情形所在多有。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其實這也是實驗劇場成立啓用的初衷之一,就是要讓各種形式、內容的演出,都能夠有一個可以發言的舞台。所以身爲一個觀衆,有時候會介於惡評與包容的矛盾之間,因爲不確定的結果、不完美的演出正是這些創作者所謂「實驗」,最好的托辭。爲此,我不禁感到憂心忡忡!
一九九四實驗劇場劇展
《第一件差事》
6月4〜11日
《領帶與高跟鞋》
6月18〜26日
《査某����》
10月15〜22日
《唬唬唬I──榨汁機》
11月7〜15日
《幻想擊出一支全壘打》
12月7〜15日
《時間與房間》
12月21〜28日
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一九九四年國家劇院實驗劇場劇展爲當代的台北藝文界所準備的菜單有:普普劇場的《第一件差事》、綠光劇團的《領帶與高跟鞋》、戲班子劇團的《査某����》、變色龍劇團的《唬唬唬I──榨汁機》、耕莘實驗劇團的《幻想擊出一支全壘打》、以及表演工作坊的《時間與房間》等六齣有關戲劇性或劇場性的節目,陪伴著愛好觀賞戲劇的人士度過了盛夏與寒冬。在所有參展的劇團當中,有的是臨時組團(因爲實驗劇場規定得以劇團爲單位申請演出,如普普劇團)、有的是二次入選(耕莘實驗劇團、戲班子劇團)、或多次入選(表演工作坊),而綠光劇團和變色龍劇團則屬初次入選。
鳳毛麟角的創意
就去年一年的實驗劇場劇展看下來,除了幾個鳳毛麟角的創意與革新之外,我們實在無法在台灣現、當代戲劇及劇場史的發展上,爲該年度的總體表現找到一個適當的位置。《表演藝術》雜誌曾在一九九四年一月號(15期)中,刊出了「一九九四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展、舞展入選名單」,我們從這些企畫書的內容摘要,比對演出時所採用的形式,可以由企圖與形式的乖訛看出實驗劇展的一些隱憂。
從普普劇場的《第一件差事》對整個劇場形制所營造的氛圍中,可以發現到這是一個裸露、開放的舞台形式,觀衆大部份是被安排在演出空間的外環,又同時和幾個主要表演區混爲一體,正如該戲的企畫書內容摘要提到:「演出的形式及演員的表演風格也將傾向於彰顯劇場的虛構性(artificiality)及其與現實的曖昧關係。」。這齣戲原本是陳映眞在六〇年代末期的一篇小說,劇本由導演改編搬演,該戲相當強調時空並置的謬誤,在戲劇進行的同時,劇場其中的一面牆上,掛著一塊螢幕,除了間續不斷的剪報資料幻燈片投影之外,在幻燈底下,一直有一道字幕,以幾近日誌的方式吿知觀衆台灣光復初年的歷史大事。我們實在不知道導演安排這樣的劇場裝置用意爲何,是要帶著觀衆對台灣光復初年的歷史做一瀏覽?或是導演在玩劇場裝置拼貼的遊戲?(但這又未免過度把「拼貼」當成幌子!)
而綠光劇團的歌舞劇《領帶與高跟鞋》,在主題和形式上很淸楚的便標顯出,這是一齣和「上班族的困擾」有關的歌舞劇。主題與內容在表達上,當然是沒有問題與障礙,只是包括創作者在內,我們都被「國內缺乏歌舞劇的人才」此一難題所困擾,一個演員要兼具表演、歌唱、舞蹈等特質與能力,並在演出時要達到一定的水準,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過從該戲演出後的頗受好評來看,歌舞劇的形式似乎可以成爲國內表演藝術推展的方向之一,對觀衆來說,花同樣的票價,卻同時可以欣賞歌、舞、劇的融合演出,的確划算。
相較於前兩部戲,戲班子劇團的《査某����》在玩身份認同的遊戲,「從女僕的身份認同,擴延到台灣人/日本人的身份認同;從主人/僕人的階級意識,擴延到支配者/被支配者的階級意識及日本人/台灣人的種族階級意識。」戲的進行,主要是由三個男演員來反串女角色,而其中的兩個女僕角色又在玩主僕扮演與角色互換的把戲,整齣戲看起來就是「反串中的扮演」與「扮演中的反串」交互進行,悠游於性別/演員/角色/階級間的灰色地區。整個戲的架構與意念是劇本改寫、翻譯前就有的了(原劇本是法國劇作家Jean Genet所寫的The Maids),所以我們不能把這些創意歸功於該劇團。所幸,在演出的劇場氛圍中,我們看到的是該演出利用多色燈光的溶換(dissolve chang-ing)、服裝的輕絲曼紗、以及繽紛彩紙的抛灑,交織出一個夢幻迷離的戲劇世界,而這正和戲劇主題相互襯托。
改編風潮堪虞
接著再來看看變色龍劇團的《唬唬唬I──榨汁機》,我曾在《表演藝術》雜誌一九九五年一月號(27期)評過這齣戲,讀者有興趣的話可以參看。若依循本文當中一直強調劇場與觀衆的互動的邏輯來看,其實該戲對去年的實驗劇場劇展,所提供的一種實驗可能性,就是挑釁觀衆的觀賞接受美學。在我的認知裡頭,美國六〇年代的紐約劇場曾出現一位導演名叫理査.福曼(Richard Foreman,1937-),他曾經導了一系列的戲,都是以挑釁、冒犯、干擾觀衆看戲時的整體思緖著名,利用這樣子的「反美學」劇場形態,去刺激觀衆對劇場做更深刻的思考。我始終認爲:無論戲演的怎樣,「對觀衆而言,因爲演員在舞台上的現存形象,那仍是廣義的戲的一部份。」
連續兩年均獲選實驗劇場劇展的耕莘實驗劇團,去年推出《幻想擊出一支全壘打》(前年的作品則是《四次元的劇本》)。就戲劇的本身而言,其整個結構一直在戲劇中的現實世界和主角的潛意識底層間跳躍,並在戲的肌理注入了「棒球」與「人生」的生死觀辯證,使整個戲看起來不致因演員演技的生澀(大抵是該劇團的學員)、舞台佈景的單調、電子媒體(電視牆)的耀目而感到單薄,劇場元素間的乖訛在此得到了一點點統合。
近年來,戲只要被貼上「表演工作坊」的標籤,多半都在戲票正式開賣的一、兩個禮拜之內,便會被搶購一空,今年這齣在實驗劇場演出的《時間與房間》亦不例外,後來甚至還在每場增加了座位,以饗向隅的觀衆。我對表坊的戲,最喜歡觀察的就是搶購熱潮與演出品質之間的落差。老實說,這齣戲除了又是一個翻譯劇本的讀劇大匯演、台灣人演德國戲、道具組人員忙昏了頭之外,其實驗性格實在表現得很模糊,換句話說,不知道創作者的自我(雖然是翻譯作品,仍可能有詮釋的空間)在哪裡。
除了以上所舉形式與企圖的乖訛之外,我對戲劇劇本或劇場美學的創意性缺然,也不禁抱以莫大的隱憂。六部作品中,翻譯與改編的劇本佔了六分之三:《第一件差事》(改編自陳映眞同名小說)、《査某����》(改編自Jean Genet的劇本The Maids)、《時間與房間》(翻譯自Botho Strauss的Die Ziet und das Zimmer)。另,《唬唬唬I──榨汁機》則是「原來是改編David Mamet的Speed-the-Plòw,但後來變成「以目前的內容取代原先的構想」(見該戲節目單)。我們不得不驚覺近年來的劇場界翻譯、改編風潮,方興未艾;每次看著舞台上的演員說句法奇異的語句,用音譯名字呼喚彼此,怎麼聽,怎麼看,老覺心裡不大順暢!難怪呂健忠要在《中外文學》裏(1994年12月號)數落這股歪風!
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實驗」
對於「實驗」劇場,我最大的擔心就是:偶成式的/拌雜燴的藝術拼盤,畫虎(迷失在後現代的漩渦當中)不成反類犬(四不像、眼高手低),而沒有在藝術思考與美學認知上自我充實。人們面對時間、歷史、記憶,是很容易忘記的,希望這樣子的一篇回顧性文章,能夠喚起你某些記憶;而當你從記憶的檔案中翻找出這幾齣表演的舞台圖像,也請拿起你的筆,依循你的審美觀,替這些演出打打分數。
文字|于善祿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研究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