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台灣十幾年後，鋼琴家阿胥肯納吉將於十月再度來華演出。這位由蘇聯政權體制所一手培養出的鋼琴家，其兼具詩意及理性的樂曲詮釋向來爲樂迷津津樂道。他對樂曲的吸收速度十分驚人，任何挑戰非凡的曲子到他手中，祗要幾天的時間便可掌控自如；而近年來更朝指揮之路邁進。
阿胥肯納吉鋼琴演奏會
10月31日
國家音樂廳
上個月聽了阿胥肯納吉的拉赫曼尼諾夫前奏曲的重新出片錄音，一邊欣賞一邊回想起，曾經把他演奏的幾首精采的前奏曲，拿去和其他的鋼琴家們比較，阿胥肯納吉精密扎實的對比，鮮活大方的樂句，以及精美雕琢的細部處理，都讓對手無力招架。而在那樣靈活精鍊的琴音之間又聯想到，不少親臨欣賞阿胥肯納吉現場音樂會的國外樂評，總是在文筆之間，有意無意暗示他的演奏「太過於唯美」，簡直就是坐井觀天之見！
無法關掉的心動演出
聽阿胥肯納吉的演奏，經常會發生關不了錄音座的猶豫，聽他演奏的拉赫曼尼諾夫如此，演奏的蕭邦名曲經典，更是讓人爲之心醉神迷。樂曲的氣質集高雅、美艷、瀟灑於一身，特別是動態上的戲劇性、詩性兼容並蓄；那種絲毫不出毛邊的演奏，特別讓人體驗到一位傑出演奏家，對樂曲充滿說服力的掌控和自信。阿胥肯納吉的演奏絕不是「太過於」什麼意念，也不是「唯美」到太完美。他的演奏是一種昇華於樂曲之上的音樂靈性，令人感動。
近年來，阿胥肯納吉雖然一直努力朝指揮一途發展，但至目前爲止，他的鋼琴家身份仍是最爲成功的一個角色。他一向對事業全神投入，以絕不無謂浪費時間的執著態度，面對自己的音樂事業，每一階段、每一個動作，都是經過仔細計畫丈量的，以利在事業上保持相當的機動性。因此，他可以忙於排練樂團的指揮、演出及錄音，也同時忙於奔走鋼琴的演奏和錄音，其足跡更是遍至世界各大都市，然而在這樣緊湊的行程之下，他的生活仍然保持著條理淸晰、井然有序。
對於自己的鋼琴演奏事業，阿胥肯納吉向來不掉以輕心。在沒有演出和家人一起共享天倫的時間（他是一位極重視家庭生活的鋼琴家），他一定安排自己一天保持練琴五到七個小時的固定計畫，甚至在渡假期間也從不間斷。他認爲只有不斷演練，經常擴展曲目，才有成長的空間。而他吸收樂曲的速度十分驚人，任何挑戰非凡的曲子，只要幾天的時間就可以掌控自如。一九五六年阿胥肯納吉參加伊麗莎白女王大賽，比賽規定除了個人原先所準備的曲目之外，並要求參賽者在一星期內，練出一首尙未出版的現代作品作爲比賽曲目之一。阿胥肯納吉當時就在短短的兩天之內，把一首現代協奏曲作品裡艱難的技法，以優異的演奏讓全場的評審折服，光榮地贏得了首獎，讓他成爲西方樂界爭睹的俄國演奏家。
共產政權藝術敎育的受惠者
阿胥肯納吉出生於一九三七年，父母都是鋼琴家，從小就生活在充滿音樂的環境，因此他很早就開始接觸音樂，而且天份過人。八歲時進入中央音樂學校就讀，在校第一年便登台演出海頓的鋼琴協奏曲。往後的十年間，他拜A. Sumbatian門下習藝。一九五五年，參加第五屆華沙蕭邦鋼琴大賽，拿到第二獎，同年進入莫斯科音樂院就讀。次年，年僅十九歲的阿胥肯納吉又在伊麗莎白女王大賽中奪魁；而在這次比賽得獎之後，他仍返回俄國繼續在莫斯科音樂院學業，在學期間也同時展開在俄國以外地區的演奏活動。
阿胥肯納吉在俄國所接受的完整音樂敎育恰恰好反映出俄國藝術敎育成功的一面，俄國音樂敎育對於初入學的學生，向來首重演奏技巧的基本能力，如果不能先通過困難重重的演奏技巧考驗，根本沒有進入音樂院的可能。這種情形影響了整個俄國音樂敎育的系統，也就是說俄式的音樂敎育，向來把學生當作「運動選手」般訓練。而這樣長期機械化技巧的訓練過程，經常會扼殺不少優異的音樂感性，使得演奏徒有技巧，感性貧乏；但是，這樣的嚴酷考驗，卻也造就出幾位在技巧上無懈可擊，在大型比賽中讓西方人瞠目結舌的演奏明星。阿胥肯納吉就是少數受惠於這種敎育制度的幸運兒。欣賞他的演奏時，莫不爲其中精錘百鍊的技巧掌握所折服。任何艱難的鋼琴曲大作，都能夠在他手下輕如鴻毛，僅就其技巧發揮到樂曲掌控效果一事，就足以令人振奮嘆服。
阿胥肯納吉的演奏同時也呈現出俄國演奏家們特有的壯麗氣質。在對比上明白易懂，急緩得宜，其中毫不拖泥帶水的明白穩定度，得以令音樂兼具恢宏的風味，以及熱情醇美的質感。俄國演奏家特有的開闊氣度、自成一格的純淨練達，都可以從阿胥肯納吉的演奏品味之中明白見到。特別是樂曲架構的呈現浩大而淸晰，張力緊密而厚實，音樂在他手下就像油彩滴在水面上一般，畫面幻化且感性豐富。
雖然一生受惠於俄式的音樂敎育，但是阿胥肯納吉對於共黨政權對藝術家的限制及要求，一直十分排斥；特別是他親身體驗過自由世界的空氣，加上來自西方的妻子在思想上的影響使得他萌生離開故園之意，於是在一九六三年他到倫敦演出時，便對外公開表示要定居英國。雖然阿胥肯納吉一直不願意承認，他是因爲共產政黨對藝術家限制太多而「投奔自由」，但是外界卻認爲這絕對是一個俄國藝術家「投奔自由」的實例。一九七二年時，他們全家入冰島國籍。
最佳蕭邦作品詮釋者
阿胥肯納吉在一九七〇年代在樂界走紅，他演奏的曲目頗爲寬廣。除了早期所演奏的貝多芬五首鋼琴協奏曲，曾在一九七四年得到葛萊美獎之外，他更是特別以演奏俄國作曲家的作品，如史克里亞賓、拉赫曼尼諾夫、普羅高菲夫等人的曲目令人驚艷。而早期他對室內樂的曲目也極感興趣，當經是「巴倫波因幫」的一員，和小提琴家祖克曼、帕爾曼、鋼琴家巴倫波因、大提琴家杜普蕾等人，合作過不少室內樂作品，因此我們現在可以聽到不少他在一九七〇年代左右錄製的室內樂曲目的鋼琴家。僅就其份量多寡而言，就足以使一群急著想出頭的後生晚輩們仰之彌高。更難得的是，阿胥肯納吉出片率雖高，卻能在每一張演奏中呈現出精美活絡的水準，讓後代的鋼琴新秀備感壓力，一些新人彈奏的曲子，和阿胥肯納吉的演奏比較起來，常會顯得平淡得像張白紙。
這次阿胥肯納吉來台演出，是他在久違台灣十幾年之後，第二度前來演奏。十幾年前他在國父紀念館演出時，一上台就發生被一隻台灣蟑螂打敗的趣事。那次首度來台的演出曲目是以貝多芬作品爲主，而這回他所選擇的曲目，也包括了兩首多芬作品，分別是貝多芬早期的鋼琴奏鳴曲第一、二號，另外還有兩首普羅高菲夫作品：改編自《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鋼琴曲，以及鋼琴奏鳴曲第八號。
阿胥肯納吉所演奏的貝多芬，特色傾向於俐落明快，樂曲在流利的速度感之下，以毫不拖泥帶水的處理，呈現出一種結實的效果。而此次他將演出的貝多芬兩首早期的鋼琴奏鳴曲，在技巧方面的挑戰並不高，但是演奏時如何掌握住樂曲裡每一個單純的線條，讓樂曲層次的呈現能夠豐富自然，是考驗著演奏家詮釋樂曲敏感度的高下。至於普羅高菲夫的作品，從阿胥肯納吉精彩的普羅高菲夫鋼琴協奏曲錄音之中，能夠體驗到他拿揑囂張劇動效果的敏捷度；普羅高菲夫音樂中特有的僵硬節奏感，以及虛張聲勢的音效，在在考驗一位演奏家技巧掌控的能力。演奏家如果能夠在演奏普氏作品時，在音樂飄搖奔騰的劇動之中，保持面不改色的從容沈著，則普氏作品自然就能夠展現一種跋扈的任性，令人爲之傾倒顚覆。對於將赴音樂會現場，欣賞阿胥肯納吉演奏貝多芬以及普羅高菲夫的愛樂者，筆者建議可以從最簡單的明晰樂句切入，然後再拌上他向來鮮活的樂段對比當作佐料，就可以飽食一頓精美的音樂大餐了。很可惜，愛樂者一向欣賞阿胥肯納吉演奏的蕭邦作品，這次並沒有被排定在演出的曲目之中。
此番阿胥肯納吉在台灣的二度花開，所選兼具古典傳統的貝多芬，以及近代風情的普羅高菲夫曲目，將可以呈現他個人華美敏捷的演奏特長。當然，這又是一次會讓很多人得「勒緊褲袋」才能參加的重量級演出。
文字｜楊沛仁 音樂文字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