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願看到一個自然、中規中矩,不失童稚之心而偶爾犯個無心之錯的小演員,而不願見到只是一味模仿、老練而過度成熟的尖子。
中國少年京劇藝術團
9月2〜8日
台北國父紀念館
首度來台的中國少年京劇藝術團,這次帶來了三十三齣折子戲,總共公演七天。觀其內容,可以說是折子戲中的折子戲,因爲這些小演員的年齡不一,從十歲至十七歲不等,當然訓練的時間也不相同,所以是基於他們所擅長的部分來選擇劇碼,發揮每齣戲的精華。當然這次來的是中國京劇三大重鎭:北京、上海、天津戲劇學校所千挑百選的尖子中的尖子幼苗演員,自然是不同凡響。筆者就以這次所觀看的戲碼,提出一些感想。
訓練表演的擴展性
大凡在舞台上看到的精彩演出,都是背後辛勤苦練的延伸及呈現,以及師長們孜孜不倦的敎導所得到的成果。以我們從小「坐科」的經驗來說:從九歲左右進「班」,首先有兩年的基本功訓練,在第一階段肢體和聲音的訓練是最重要的,必須相當紮實,從淸早四時卅分的喊嗓子到腰部、腿部的柔軟度和耐力,都必須透過嚴格的程式來完成,而且每天祭出「法寶」──挨打,讓你不敢鬆懈偷懶。這段通才訓練完成後,才是分科(生旦淨丑)敎學,開始學戲。一般來說老師敎戲多以口傳心授爲主,透過一定的程式和方法以達成唱、唸、做、打的要求,並且每天不斷的重覆練習,這樣才能「出功」。但就在這個時候,每個學員都面臨著生理期的到來,困擾不已。這是爲什麼呢?因爲男孩子如果是唱文戲的,此時正好「倒嗆」不能唱了,心理因而開始恐懼,失去信心。又因爲學習徧重於「文」的方面,疏於練武,可以說陷入了不文不武的尷尬情況,本來能演的戲不能唱了,再去練功又怕趕不上,最後不是放棄就是封閉起來,無端的流失了許多的可造之材。從我坐科到現在看到太多的例子:在學校是主角,出科就消失無影了。令人唏嘘不已。不單是白費功夫,我們也不知道這樣的訓練方式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看了大陸少年京劇的演出,讓我回想起,我也是從他們那麼少年走過來的,同樣的問題也一樣發生在他們身上,那麼他們是如何處理的呢?當然兩岸的環境不同,訓練方式也有差異,就以這次他們的表現來說,看得出一般的基本功都很紮實,手眼身法步極爲精準,在還不是很能瞭解「情緒」和「做戲」的含意時,這些小演員已經嘗試的表現出來了,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孩子的天賦好,還是「法寶」厲害呢。當然這些都是條件之一,但我更覺得是除了在師資數量及資質上較我們有優勢外,老師培養下一代藝術人才的使命感,驅使他們把敎導當成一生的事業,要從孩子們身上實現他們對藝術表現的理想。
這次隨團來台的上海戲曲學校校長王夢雲在演講會上表示,要培養尖子中的尖子,普遍提昇、重點培養。他們不用打的方式,而是用嚴格的訓練來取代。男生倒嗆後就不上台正式演唱,但仍然學習而不中斷,並且加強武功、做表上的學習,竟然也能從中發現到學生有各方面的可能性,如習文的找到武生的特性,學武的聲音的「質」不錯,可以培養,如此一來他們的可塑性、擴展性就不可限量了。因此在畢業之前的這段坐科歲月,應該是文武兼備,各找各的一片天,也就是具備了創作力的動力,再依自己的天賦和條件,去開創他更高的境界。這個境界也就是演員另一個階段的開始,這裡暫不討論它,僅就以上的想法,回頭看他們這次演出所帶給我的印証。
表現演員特色
擔綱〈時遷偷雞〉的演員靳春璽,十一歲,學戲時間不長,以技巧爲主,老師根據他的條件來改戲,量身裁衣,以「吃火」及毯子功的翻撲來吸引觀衆,不注重情節,表現的是功夫。而在〈拾玉鐲〉裡扮演傅朋的鄒爽,則是以表現劇中人物性格做爲重點,表演的非常自然和出色。他的台步、水袖、眼神及唱法均極爲精準,雖然在調情的對手戲中,還不太能有深入的體會,但傳授的老師已經把他塑造出小生必備的條件了,這是非常難得的。
這次最爲注目的兩位演員,一是王珮瑜,宗余派,一是王璽龍,淨行。先說老生演員王珮瑜,她在〈法場換子〉中,台風穩健、氣質雍容,聲音蒼勁有力,頗有明日之星的架勢。另一位王璽龍,只有十一歲,他在〈艷陽樓〉的表現,贏得觀衆很高的評價。嗓音宏亮,腰腿功極爲紮實,依循厲慧良的表演形式,表演得唯妙唯肖,也是一位不可限量的尖子演員。綜觀這二位演員的表演形式,不出余派和厲派的路子,儘可能的模仿,得到派別的精髓。當然在學習階段,模仿某一派別是一定的過程和學習的根據,但令我擔心的是,如果他們在這個階段就已經養成派別的表演形式和風格,只是延續此種流派的生命而已,對於國劇的發揚是値得憂慮的。一個演員,如果只是踏著流派的脚步前進,那是否會限制了他以後的「創造力」。因爲傑出的藝術表現,是需要不同的表演風格來形成新的流派,而不是只做到沿襲、模仿以爲滿足。當然對於他們以後的改變,我不能預測,但我情願看到一個自然、中規中矩,不失童稚之心而偶爾犯個無心之錯的小演員,而不願見到只是一味的模仿、老練而過度成熟的尖子。
藝術是一種自自然然的呈現,訓練的方法可以科學化,但培養人材的創造力是不容忽視的。
文字|馬寶山 京劇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