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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 演出評論/戲劇

本土劇場台灣旗 《紅旗.白旗.阿罩霧》的啓示

劇本扎實是《紅旗.白旗.阿罩霧》演出成效的一大功臣。劇中,中土與島嶼文化衝突的母題貫串全劇,處處呼應強勢與弱勢族群的對立,主題意念充分舒展,相當値得稱許。

劇本扎實是《紅旗.白旗.阿罩霧》演出成效的一大功臣。劇中,中土與島嶼文化衝突的母題貫串全劇,處處呼應強勢與弱勢族群的對立,主題意念充分舒展,相當値得稱許。

在筆者的經驗中,本土製作的舞台劇經得起再三回味,而且愈經反芻愈生感動的,就只有《紅旗.白旗.阿罩霧》。毫不武斷地說,其製作,從編劇到舞台設景的呈現,相信可以爲本地劇團提供多方面的啓迪。

主題意念充分舒展

劇本扎實是《紅旗.白旗.阿罩霧》演出成效的一大功臣。只從一事即可看出編劇的功力:白旗與紅旗原本只是表明立場的標籤,邱坤良卻藉由劇情的鋪陳賦予象徵的意義,分別象徵霸權和反霸權而這兩股勢力,又呼應官場勢力與庶民生活之間的衝突,其間的衝突在糾纏氏族傾軋與奪田爭水的台灣歷史脈動之餘,同時隱含「官」逼民反的意味,弱勢族群或團體的無奈表露無遺──即使是劇中的霧峰林家,相對於中土權臣仍屬弱勢。劇中,中土與島嶼文化衝突的母題貫串全劇,處處呼應強勢與弱勢族群的對立,主題意念充分舒展,相當値得稱許。

走筆至此,不禁想起台灣劇場改編的外國劇作的「主流」現象,雖然出線的都是精挑細選的好作品,不幸的是經過改編之手一整容,往往是血肉模糊,未見新詮卻本義已失。

筆者曾指出東、西方劇場美學的一大分野,前者是藉平面的舒展以拓寬視野,後者是藉縱深的透視以凝聚焦點。舞台劇是道地的舶來品,可是國內的劇場始終擺脫不了傳統劇曲一敍到底的劇情結構,更慘的是改編,經常連原作好端端的焦點也給模糊掉了。

劇本是劇運的根,根不固,票房云云、轟動云云,猶如安非他命,自我陶醉罷了。反觀邱坤良,他以林母戴氏的控訴爲觀照點,緊緊抓住霧峰林家存亡絕續的關頭,從頭到尾沒有半分討好觀衆的耍嘴皮的話,沒有半句偏離劇旨的台詞或唱詞,足使觀衆充分領會到藝術創作的良心。

語言掌控成功

邱坤良掌控語言的能力也令人佩服。福佬話的生動活潑與聲韻美感,筆者曾經在石文戶導演、蘭陽戲劇團演出的《錯配姻緣》欣賞過,另外一次就是《紅旗.白旗.阿罩霧》,巧的是該劇團和邱坤良都是宜蘭子弟。以福佬話爲舞台語言雖然可爲,但仍有待經營,此與中譯中文劇作所遭遇的困難不同,前者是要擺脫國語的影響,後者是要力求口語化。

《紅旗.白旗.阿罩霧》和《錯配姻緣》一樣,見證了福佬話的戲劇潛能。邱坤良以官話界定官僚社會與村民社會涇渭分明的屬性,前者機心重重,恰與後者的質樸形成鮮明的對比。意圖兩面通吃的林文明(傅仰曄飾)則夾在中間以悲劇收場。劇中的語言不只是社會歸屬與階級認同的表徵,甚至提升到成爲表達殖民論述的藝術媒介的意境。可惜本劇刻劃林文明的性格過於偏執,深度不足,因此,雖然全劇的外在衝突非常激烈,觀衆卻感受不到類如莎士比亞歷史劇《亨利五世》三幕二景「什麼是我的國家」(What is my nation)這一句台詞所展現的那種心理張力。

和語言並列爲戲劇本土化主要瓶頸的是題材。自從反共文藝的號角吹響,一紙戒嚴令綁死了台灣劇場,戲劇經驗從此與社會現實河水不犯井水。即使歷經小劇場運動繼之以解嚴,有心觀察本土經驗的劇作,仍得面對如何引起普遍共鳴的困境。

屈指算來,好像只有果陀劇場的《淡水小鎭》能夠在戲劇舞台與現實人生之間找到交流站。然而,該劇是改編自英文的,而且是在犧牲了原作批判劇場現狀心態之後,才獲致這麼一點成果,其間的得失不言可喩。

具史詩氣勢

《紅旗.白旗.阿罩霧》則不然,特具本土血緣的迎神祭儀與媽祖信仰分別成爲故事框架與劇情動脈固不待言,連風水迷信也成爲牽引林家與衰的主要線索。林府正門對面的山頭常年籠罩雲霧,庭前植樹三棵,庇蔭林家中興,傳言雲開霧散爲不吉,不幸傳言成眞,又有天雷劈倒庭前樹,接著就是林文明中計血濺官府。

林家由盛而衰的過程則是藉著歌隊以月琴伴奏來貫串,唱詞在銜接劇情的同時,也傳達出一般台灣人在歷史宿命的大環境中體驗出來的悲情意識,並且表達了編劇本身的人文關懷,就像落幕前唱的「台灣正義(?)欲豎起,必須呑忍無心機,是非成敗無常理,月琴聲聲送哀怨。」結合彈唱與戲劇,九歌兒童劇團的《城隍爺傳奇》曾有過不錯的表現,不過該劇的格局畢竟屬於童話的範疇,無法和《紅旗.白旗.阿罩霧》的史詩氣勢相提並論。

藝術學院這一次的製作,舞台設景也値得矚目。兩根門柱撑起橫楣就構成了主要的景物,這是衙門;門內添景顯示大廳,這是林府。空蕩蕩的舞台是林母戴氏京控的背景,擺出上香的供桌和充當賭桌的石塊卻成了紅旗偏安地。佈景如此簡約,透過燈光明暗度的變化與明暗區的配置卻能展現豐富的面向,又寓含秩序井然的層次感,錯綜複雜與詭譎莫測兼而有之的權勢鬥爭與官民網路盡在其中。

靳萍萍設計的服裝平實得可以用「毫不起眼」來形容,但搭配楊其文延伸視覺效果的舞台設計和簡立人深化舞台空間的燈光設計,頗能喚起一股溫馨親切的時間向度的鄕愁。《紅旗.白旗.阿罩霧》的舞台設景,整體效果有如黑澤明的黑白電影,純粹是靠意境取勝。放眼那些以大製作爲號召,以花大錢結廣緣的演出,彷如佈景豪華就是品質的保證,實在是捨本逐末。

導、演與學術硏究三管齊下的史丹福大學敎授Rush Rehm曾指出:「觀衆的想像力是劇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這是希臘戲劇的一大發現。」在當前的台灣劇場,不論是京劇的現代化、歌仔戲的劇院化或舞台劇的大製作化,無一不是走向電視劇化,爲了滿足自己擔心觀衆看不懂的杞人之憂,拼命窄化觀衆的想像視野、矮化他們的想像能力、剝奪他們的想像樂趣,彷彿非這樣不足以提高製作的水準。欣見《紅旗.白旗.阿罩霧》回歸劇場本質的同時,筆者也盼望該劇的演出,能夠喚醒那些以舞台設景侵蝕戲劇內涵的演出團體的良知。

 

文字|呂健忠  東吳大學英文系兼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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