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可．達納使用古器樂等
勾勒出濃厚的中古吟唱風格
與蘇格蘭風笛的民謠味道
音樂沿著兩條不同的色調與曲風行進著，翻滾出人性底層種種幽深、陰鬱與詭譎的樣貌，但在那晦暗糾結的線條中，卻又隱隱放射出一絲耐人尋味的亮光……這便是加拿大導演艾騰．伊格言 （Atom Egoyan）一貫的電影語言轉換成音樂時的特性，在冷質的理性、交錯縱橫的敍事結構中，疊繞著令人費解的情感紋路，不知不覺地蔓延、擴張著。
從另一面看來，他的最佳拍檔電影配樂家邁可．達納（Mychael Danna）所擅長的譜曲手法，也同樣是充滿了結構性、隱喩與風格化的雙調語言（bilingual）：在豐富的音符中折射出瑰麗的視覺映像，呼之欲出的律動，猶如水光浮漾般捉摸不定。而兩人的合作關係，就像是音樂與影像對話的註脚，亦似乎是腦中兩個半殼──理性與感性──的交替與角力，缺一不可而相輔相成。
從早期的《闔家觀賞》（註1）Family Viewing（1988）、《念白部分》Speak-ing Parts（1989）、《售後服務》The Adjuster（1991）（註2），到《色情酒店》Exotica（l994）乃至晚近的《意外的春天》The Sweet Hereafter（1997），達納與伊格言的合作，不僅締造了票房的佳績，在世界各大影展與電影評論的範疇中，也意味著一種對電影藝術「作者論」的堅持與默契、一種學院式思辯與內省美學的結晶。
嵌合歌曲與古器樂
在《意外的春天》這部引用了「花衣吹笛人」童話影射的影片中，依循著伊格言多元輻輳（或所謂「鑲嵌」）的鋪陳模式，描述一位律師（現代版的吹笛人）介入了一椿加拿大卑詩省小鎭翻車事故訴訟案的始末，在他抽絲剝繭的訪査過程中，誘掘出許多不爲人知的內幕與人際糾結，透過影片的多重視角與敍述軸線，慢慢地拼湊出一個令人震顫的浮影──在游離、冷漠與隔閡的情感黑洞下，映照出人性最爲深沉的憂傷痕烙。
達納的配樂，也運用了類似的縮焦手法，他以英國浪漫派詩人羅勃．布朗寧（Robert Browning，1812-89）同名詩作The Sweet Hereafter所譜成的片頭曲，揭開序幕之後，便運用歌曲、古器樂兩組不同的曲式搭配，嵌合著劇情的延展，暗喩著保守鎭民與外來律師之間的互動、拉扯，以樂音描摹那諱莫晦深的私密領域。而爲了烘托小鎭古典、深鬱、沈寂的氛圍，他動用了幾樣中世紀的古老樂器，如sackbut（古低音喇叭）、shawm（中古木笛）、recorders（類似簫的古樂器）、vielle（型似手風琴的法國手搖弦琴）、nay（中東一帶的管笛）等，加上豎琴、吉他、大提琴等弦樂器，混音譜出了近似巴洛克前期古典樂的同時，也勾勒出濃厚的中古吟唱風格與蘇格蘭風笛的民謠味道，以及一種難以言喩的神祕、緲忽感。伊格言曾說：「邁可．達納使用古器樂，營造出一種無特定時空、童話般的質感，而特別選用波斯管笛（nay），也猶如召喚了吹笛人魔音般的旋律。」
女演員主唱
整張專輯十五首曲目中，有五首用小型樂團配樂的抒情歌曲，是由片中飾演唯一車禍倖存者的女演員莎拉．波莉（Sarah Polley）所主唱，她淸純、甜美且輕柔的嗓音，彷彿與森冷、低抑的影像風格格格不入，但因此而衍生了另一種反諷與魅惑的矛盾張力，這恐怕也是伊格言所要刻意製造的多層衝突吧！除了達納所譜寫的曲子外，亦包括了商請加拿大傑出另類女歌手Jane Siberry捉刀的One More Colour，與當紅流行五人樂團Tragically Hip友情贊助的Courage。
一九五五年出生於多倫多的Jane Siberry，小時候曾學過鋼琴，也受過古典音樂與歌劇的薰陶，在修讀微生物學位的期間，她開始在當地的咖啡廳打工、駐唱。一九八一年推出了首張同名唱片後，以奇特的旋律、豐富的戲劇性與唱腔而備受矚目，隨後替知名連續劇、商業電影譜曲而竄紅；曲風寬廣、多變，取材廣泛是她的特色之一。至於一九八三年創團的Tragically Hip，也是加拿大的本土藝人，在家鄕Kingston的餐館、酒吧初試啼聲後，巡演各地，因爲在多倫多受到MCA唱片總裁Bruce Dickinson的賞識而發跡，於一九八七年灌錄了首張專輯，素以帶有藍調曲風的流行歌曲見長。
誰是花衣吹笛人
這部由羅素．班克斯（Russell Banks）原著小說改編的電影，曾囊獲一九九七年第五十屆坎城影展的評審團大獎，以及英國影藝學會的諸多獎項提名，可說是該年加拿大最風光的影片之一。喜歡自嘲、溫和而略微神經質的伊格言，認爲這部影片的成功，達納居功厥偉，因爲若無他那充滿滲透力的魔魅笛聲，在盈溢著異國風情的樂聲中維續著那若隱若現的疏離、晦澀情緒，《意外的春天》劇情的詭譎、複雜與衝突性，就不會如此撼人、深刻。至於這花衣吹笛人到底是導演、配樂家還是那劇中的靈魂人物律師，就要看觀者和聽者被迷誘的程度了，也許，你自己才是那眞正的花衣吹笛人吧……。
註：
1.這是達納與伊格言首度合作的電影，一九八八年亦是古典樂界出身的達納跨行嘗試電影配樂的初始。
2.這三部電影的配樂，由Varese Sarabande Records在一九九六年結集成單張專輯推出，題爲The Adjuster—Mychael Danna Music for the films of Atom Egoyan，台灣由滾石代理，中文譯名爲《色情酒店續篇》。
文字｜劉婉俐 音樂文字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