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七年獲得柴可夫斯基青少年鋼琴大賽第三名而崛起於台灣樂壇的嚴俊傑，去年由師大附中轉往德國漢諾威深造，近期返台演出。從樂曲詮釋、技巧和音樂表現各方面，「少年俊傑」呈現了日趨成熟的成長痕跡。
嚴俊傑2000年鋼琴獨奏會
4月17日
國家音樂廳
在接連聽過三場嚴俊傑的協奏曲音樂會（浦羅柯菲夫第一號、柴科夫斯基第一號、貝多芬第三號）後，排除演出外部形式的驚豔，嚴俊傑這場獨奏會確實帶給筆者完全不同的感受。全場的蕭邦曲目讓筆者感受到更多嚴俊傑的個人意識和自主性，而嚴整的演出效果，透過規模較小的作品，也展現了比協奏曲更強大的張力，較以往「會彈大曲目的小鋼琴家」又更上一層樓。
從「舞曲」框架中跳出
第一曲《降A大調幻想波蘭舞曲》（作品61），如同現在許多新銳鋼琴家一般，嚴俊傑毫不猶豫地從「舞曲」的框架中跳出來，強化「幻想」的部分，氣勢顯出陽剛而凜冽的俄式鋼琴家風格。嚴俊傑加大表情對比，速度舒緩大度，樂句鋪陳也顯得自信而富英雄性，似乎宣示這位少年音樂家已邁入鋒芒外露的青年階段。
第二首《C小調夜曲》（作品48之1）嚴俊傑同樣顯出超年齡的氣度，慢板部分細心經營音色，雖仍有少許模仿名家沈思般的速度處理痕跡，大體上仍相當自然流暢而富戲劇性。第三首《搖籃曲》（作品57）是蕭邦反樸歸眞的「異數」，左手重複可愛而單純的簡單和弦。嚴俊傑的和聲控制得平均而優美，右手則自在吟唱。若要挑剔，就是多了些刻意的精準和控制，以致失去些許童趣與溫馨。
第四首《升c小調第三號詼諧曲》，嚴俊傑強調對比仿聖詠的第二主題，與背景如繁花落葉般的細碎音型，交織出戲劇幅度強大的音畫。《船歌》（作品60）是筆者最欣賞的作品之一，因爲這部豐富不遜於管弦樂的表現型作品，從粼粼波光到波濤洶湧的大起大落，非常適合嚴俊傑現階段的表現傾向。嚴俊傑左手伴奏音型處理得既活潑又透明，右手不著痕跡地自由操控彈性速度，讓聆聽者如同浮遊水波一樣，悠然飄蕩在似可掌握、又實不可掌握的不確定性中，堪稱傑作。
第五組作品是四首馬厝卡舞曲（作品30），如同前面的波蘭舞曲，嚴俊傑刻意賦予戲劇性，表現在奇突的速度聯結和強弱對比，雖然起初讓人覺得些許不適應，但隨即明確地讓聽衆在心中建立清晰的整體印象。例如第一首Ｃ小調，下行音階如此強大，展現其他演奏家未曾營造的挑逗性。第二首預兆般的單音之後，奏出令人吃驚的強大和弦，同樣深描了樂曲原本曖昧不明的結構輪廓。
張弓射箭的動感
壓軸的《第二號奏鳴曲》，果不其然充滿爆發性的戲劇效果，一般人習慣按步就班鋪陳序奏與快板第一主題，嚴俊傑手中則處理成如同張弓射箭般帶壓迫性和彈射性的動感，速度可能是筆者聽過最快的。和去年聽到的陳毓襄演奏比起來，嚴俊傑較注重作品巨觀效果，也許犠牲了一點細節，但全曲概念更集中明確。嚴俊傑對技巧的掌握顯得相當自信，變化幅度如此強大，仍讓聽衆感受安穩放心。不過，知名的第三樂章「送葬」主題就顯出陳毓襄處理慢板時的「老薑」素養，個別和弦音色轉換可謂匠心獨具；話說回來，陳毓襄近年演奏「內視」程度已達臨界點，多少影響流暢自然的程度，相形之下，嚴俊傑平易如歌的中段反而帶給人更多撫慰感。意料中地，嚴俊傑的第四樂章是誇大、飛快得幾乎無法辨識的快板，形成宛如現代音樂般的音塊，當然有其特殊效果，但筆者還是認爲這個魅惑樂章仍能有更精緻的處理。
遺憾地，整場獨奏會營造出來的嚴謹氣氛，卻被安可曲時兩首顯得隨意出手的練習曲給打壞了。既無結構、亦無細節、失手亦多，雖不是主戲，但仍不可不愼啊！整體而言，青年嚴俊傑呈現出一種自我表現的傾向，強勢主導樂曲，時而賦加較明顯的主觀意識，有時顯得實驗性，但大體而言，對樂曲詮釋仍是正面加成居多。技巧和音樂表現各方面，也見到日趨成熟的成長痕跡，已不遜所有國內第一線鋼琴家，個人覺得相當可喜。
文字｜楊忠衡 音樂文字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