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多面向舞蹈劇場」多種表演形式的劇場探索,轉到今年的「如舞人舞團」,陶馥蘭的舞蹈已脫離了激情及深沈的表演形式,而回到簡單及自然。
如舞人舞團《歸返蓋婭,大地的母親》
4月6、7日
國立藝術館
「氣、身、心」、「身、心、靈」是表演藝術多年來常討論的議題。如果它們是玄學,則可以天馬行空,有多重的想像空間;但回到最簡單的本我,「氣、身、心」就只是靜下來運用緩慢的吸氣、吐氣,並且凝視著自已身體的內部空間,由局部再擴到全身,也就是經由呼吸牽引身體。那份氣流的感受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
「身、心、靈」也可視爲「氣、身、心」的進階,它除了運用自我的潛意識之外,也與大自然,如風、雲、水,花、草、樹,甚至與一個不知名的他界,相互感應。如果「氣、身、心」是自我的察覺,「身、心、靈」則可以是與他界的對話。
草原的翩翩起舞
蓋婭(Gain),希臘神話裡大地的女神,土地的化身。《歸返蓋婭,大地的母親》是陶馥蘭爲亡靈與生者而唱,爲和平與愛而舞的作品。編舞者在鋪滿草皮的舞台上親自引領表演者舞蹈。舞作共分爲七段:
〈召〉由三位表演者穿著白袍,面對觀衆成一直排靜坐著,以單音吟唱,並具足能量,再啓動身體,由坐在地上發展成跪地、起身,互看、移動,往上輕提手,再交叉於胸前或手心朝外、放下等。以Vi、M、Ga、Gu、Ge、Go等單音,或輪唱、或重唱,有如合音天使,配合著簡單的動作,呈現著儀式般的虔敬過程。
〈地動〉以灰花的燈光效果鋪滿了舞台,在響起的風聲中,三位表演者雙手置於膝蓋上用蹲的矮步,分別由舞台兩側的翼幕走到舞台中。笛聲出現後,表演者開始有往上看的動作,有如尋找他物。在蹲與跪地的移位、看天與看地的動作中,時而有突發的顫抖。催人的鼓聲帶著高昂的情緒,舞者跳起與轉圈的大動作,呈現出不安的情緒。
〈心淵〉,陶馥蘭在深紅色燈光中,有如受難者般趴在地上、抬頭望,時有顫抖及甩髮的動作,由慢到急速。動作由輕緩的無奈變成驚、顫、抖、跳等表現激動的情緒,彷彿問天的獨舞。四人舞〈慟之花〉,表演者分別由天幕中間相扶而出,背對觀衆跪著,她們無奈地看著天輕扶著彼此,互訴、互憐。動作經由走步漸進發展成爲跑及跳。舞蹈結構的發展與〈心淵〉相似。
獨舞〈覺〉,陶馥蘭在身上加上了一條蕾絲披巾,輕扭動著臀部並輕舉起雙手、轉動著手腕,陶醉地吟唱著她自已作詞、作曲的歌,與彈奏古波斯鼓的樂手,互相對應,有時也各行其是,屬於波斯風味的輕鬆舞蹈。
快樂的四人舞〈釋〉,表演者以跑、跳、轉讓裙擺有如波浪般飄起,彼此交錯或互換位置。當四位舞者退場後,陶馥蘭持著點燃火的樹枝繞境過場。四位表演者加上紗袍再次上場,揮動紗袍快樂地奔馳著。結尾〈大地兒女〉則由陶馥蘭帶領著其他表演者,每人頭上頂著花籃,有如天女散花般揮灑著玫瑰花瓣。
行於大自然
舞作運用吟唱的方式做爲舞蹈的動力,牽引身體,動作與聲音有著密切的關係。〈召〉是整個舞作的菁華,純粹由聲音所引發的動作,是編舞者經過多年苦修後去蕪存菁的結晶,有如古書毛詩序「歌詠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是舞蹈的起源,也是人舞動的因素。編舞者只選取走、跑、跳、躍等人類簡單的的動作本能,加上轉的變化,沒有炫耀的技巧。使舞蹈回到近於自發性的動作,顯現了編舞者摒棄華麗的誘惑,從複雜中出走、回到本質的決心。
顫、抖、停是舞作中經常出現的反應。顫與抖,有兩種因素:一是人們的情緒到了極致,深沈的悸動源自內心與外界的互動。二者,是爲了在舞台上達到恍惚的效果,時間的掌握及表演者功力考量則更爲重要。舞作因動機不明、過程不足,而顯得做作。
作品中每段結構組成的方法,幾乎都是由小漸大、由弱漸強、從慢到快,終回到弱的模式。「重複」的使用雖可以是構成舞作的特點,但也由於欠缺累進及變化,減弱了情境的張力。
藝術家的執著
中國古典舞強調的是精、氣、神,講究的是神韻,是表演藝術家在表演時散發出來的質感。這些質感是表演者超越自我之後的表現,不同於一般人,是靈性的展現。這些表現都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與累積,方能成爲經典。
「身、心、靈」、「氣、身、心」有各種修習的導引方法,但畢竟藝術必須經得起分析與探討,而舞蹈的本質仍要回歸到誠懇地面對身體與動作,更重要的是如何將修習後的身、心、靈轉化成表演動作,建立身、心、靈的動作美學。令人隱憂的是,目前雖有多人致力於身、心、靈的探索,但因急於表現使然,不但有虛假之憾,而且流於打高空或包裝的手法,不切實際而有違藝術的精神。
十多年來執著於身、心、靈舞蹈探索的陶馥蘭,從修業於人類學轉到舞蹈並獲得舞蹈碩士學位,從一九八九年成立的「多面向舞蹈劇場」多種表演形式的劇場探索,轉到今年的「如舞人舞團」。她的舞蹈已經脫離了激情及深沈的表演形式,而回到簡單及自然,在她享受於表演時的神情,不但可以感受到她的誠懇與認眞,相信是她致力於舞蹈與心靈探索的創作累積,也是她靈悟的出發!
不管是還原還是轉化,最令人感動的是她一路走來的潛修與堅持。
文字|胡民山 舞蹈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