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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劇舞台採用開放性環形舞台設計。(果陀劇場 提供)
戲劇 演出評論/戲劇

小人物的悲壯

與上一版本明顯不同的是,舞台從鏡框式的單面觀衆安排,改變成四面觀衆的開放性環形舞台設計,似乎是導演想要強調觀衆應更爲知覺自己是觀衆的立場;或是導演期望觀衆以審視的角度,而非以第四面牆的角度來簡單面對這齣戲所提出的嚴肅而荒謬的問題。

與上一版本明顯不同的是,舞台從鏡框式的單面觀衆安排,改變成四面觀衆的開放性環形舞台設計,似乎是導演想要強調觀衆應更爲知覺自己是觀衆的立場;或是導演期望觀衆以審視的角度,而非以第四面牆的角度來簡單面對這齣戲所提出的嚴肅而荒謬的問題。

果陀劇場《世紀末動物園故事》

10月16〜24日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第一次看果陀的戲是在十一年前,恰巧是果陀的創團作品《台北動物園》。當時的這一齣戲是導演梁志民在藝術學院戲劇系的畢業製作,我還記得演出的時候我坐在觀衆席,一面看著基立和彼得峰迴路轉的精采對應,一面心裡深深對劇作家阿爾比在戲中傳達的人類宿命的孤絕感所震撼。

如今十一年過去了,台灣的劇場滄海桑田,數番更易,而果陀在這一段期間艱苦奮鬥,卓然有成。當初的演員王柏森和郭子,如今已經是影視圈炙手可熱的演員、歌手和製作人。這一次重回國家劇院的實驗劇場,再看一次果陀所製作的《世紀末動物園故事》,心中更是多少滋味,恐怕是外人所不能領會的。

上一版的《台北動物園》,因爲當時的台北市立動物園是在如今市立美術館的對面,所以場景設定在中山北路路邊的一個小公園上,相對應於現實生活中的台北中山北路熙來攘往的人群車輛而言,有其城市中無法避免的一份荒謬感;尺寸被壓制得小小的鏡框式舞台、鞦韆、板凳和公園的長椅、午後靜謐時光、讀書的中年書商和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流浪漢,構成了一個忙亂城市中壓抑的,奇特的角落。

環形舞台赤裸呈現表演全貌

這一次的《世紀末動物園故事》,地點跟著台北市立動物園的遷址跑,換到了對擁擠忙亂的台北來說略微邊陲的木栅。原本就寧靜的山水環境作爲這齣探討人際之間溝通鴻溝的戲的背景,似乎嘲笑著劇中人物的粗妄與限制。

與上一版本明顯不同的是,舞台從鏡框式的單面觀衆安排,改變成四面觀衆的開放性環形舞台設計,似乎是導演想要強調觀衆應更爲知覺自己是觀衆的立場;或是導演期望觀衆以審視的角度,而非以第四面牆的角度來簡單面對這齣戲所提出的嚴肅而荒謬的問題。但不管怎麼說,對導演和演員而言,呈現的難度自然比鏡框式舞台的難度要高出許多,或許導演企圖想要完全剝離演員所依賴的三面牆,赤裸裸地把表演的全貌呈現在觀衆的面前。就技術性的角度,導演和演員在環形劇場中的整體搭配較上一版更形成熟。

「我到過動物園。」戲從流浪漢王基立的一句突兀對白中拉開序幕,透過基立對彼得的試探性問題,基立瞭解了彼得生活中的一些狀態:妻子、兒女、中產階級的生活模式。但隨即基立挑釁了彼得看來穩固的生活城堡,基立直接的碰觸彼得與妻子的婚姻生活,就在彼得開始防禦這個價値城堡中脆弱的部分時,基立打開了他生活中不爲人知的隱密層面:他和他的女房東、和女房東的一隻狗;以及更進一步的,他自身性別的隱私上。在他與狗的鬥爭過程中,基立深刻地描述了他與狗之間由緊張對峙到互相攻擊,以至於最後他對狗產生的莫名愛意。

透過一層一層驚險的探索關卡,彼得,或者說觀衆們經驗了一個看來平常,實則極爲令人意外的生活狀態。基立逐漸縮小他的目標區,最後,基立對彼得進行了具體的攻擊,然而這個攻擊並不是對彼得進行身體上的戕害,而是基立掠奪了彼得在公園中的座椅。

演員能量強大層次十足

憤怒到無以復加的彼得,決心對象徵他的所有的公園長椅展開保衛戰,並且不惜以決鬥來保衛他的長椅。對彼得來說,生活秩序和生活價値之必然,小鸚哥和貓作爲除了妻子兒女之外的生活成員之必然,在每一個週日下午的公園讀書,並且享受他的休閒之必然,公園長椅長久以來在這樣的時刻習慣上只屬於他所有之必然,以及他之所以爲他的必然,都因爲基立這樣一個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所攪亂了。更接近地說,他所有以爲穩固的價値感,都因爲這個意外訪客的闖入所輕易地摧毀了。

那動人的一幕於焉展開,基立把彼得粗暴地自彼得的長椅上推開,在兩個人激烈的爭吵過後,驚恐與憤怒的彼得看著站在他長椅上的基立,那樣的停頓緊緊扣住觀衆的心;五秒。基立背對彼得,緩緩地說:「你已經擁有世界上該擁有的一切,爲什麼還要這條板凳?」

對我來說,這是最直接、最驚人的問題了。我坐直身體,看著基立鼻尖上緩緩滴下的汗水,感受著演員空茫的目光射向觀衆席間漆黑的深處;我喜歡王柏森和王友輝的表演。王柏森所特有的陰性魅惑力,在詮釋基立這個陰騭而神經質的角色上,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他的能量極強,在細緻,溫柔而失落的情緒中,把整個身體和聲音的張力忽然拉高到幾近歇斯底里的高亢狀態上,有極好的爆發力和持續力,顯示他十年生活和表演經驗累積上的功力,並且表演的層次感十足,是非常吸引人的演員。而王友輝溫文儒雅的表演模式恰如其人,在掌握角色的內涵上恰如其份,不嫌做作。尤其難得的是彼得的角色在戲中對白不多,有許多地方還只有簡單的應對性字眼,而友輝掌握到「沒有台詞的戲最難演」的精髓,將彼得中產階級的保守、隱忍、不善直接表達與迂迴陪笑的平凡人物,演來入木三分。

節奏嫌快少了轉折韻味

導演在戲劇動作的進行和節奏的掌握上相當緊湊,把觀衆壓得透不過氣來。演員的走位和線條照顧到環形的每一面觀衆,對於道具的象徵和運用都相當用心。雖然場上的道具不多,但是舞台中央的遊戲架迷宮式的運用和牢籠的意象,都經由演員具體的動作詮釋準確地表達;廟會祭典的配樂若有若無地搭在戲中,到了最後一段的殺人事件上,配樂烘托死亡的事件背後隱含救贖與昇華的平靜悲涼,令人印象深刻。

整體來說,這一版的《世紀末動物園故事》呈現出果陀在專業劇場的一貫水平。不管是導演,演員,設計與技術的整體搭配,都表現著一個已經歷經十年洗練的劇團所應具備的職業程度。雖然曾經製作過規模龐大、陣容嚴謹的大型歌舞劇,但在實驗劇場的小成本小製作上仍然謹愼用心,可見製作單位的專業態度與虛心。不過或許是由於先前製作歌舞劇的影響,在戲劇進行的節奏上稍嫌過快,失去了一些原先《台北動物園》細膩迂迴的轉折韻味,代之過強過白的壓迫性張力;基立之所以爲基立的存在意涵,少了那麼一點哲學況味,好像基立與女房東之間的曖昧關係、與狗之間的相處與鬥爭,都直接地、形而下地指向基立不滿現實的具體情緒,而非對人類所處的孤絕空間發出自省的嘆息。少了這樣的探索與掙扎,基立與彼得之間的拉扯、和殺人者與自殺者之間的劇烈衝突,乃至於基立最後的死,都使得觀衆少了一點共同身而爲人類的同情與共鳴,多了一種漠然與疏離的惶惑。

然而人類的卑微與平凡、對溝通的努力企求瞭解的可能與溫暖,以及失敗的凜冽,那樣的悲壯準確地聚焦在小人物彼得與基立的身上,是劇作家阿爾比《動物園的故事》劇中最讓我動容的部分。

 

文字|劉克華  新世代劇團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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