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的簡文彬其實有種極為獨特的氣味:他的言談傾向「大而化之」,遇到關鍵問題常輕描淡寫、一語帶過;然而他並非不健談,說起歐陸歌劇院現在大量冒出些單憑一、二套曲目(repetoire)混口飯吃的青年指揮,又顯得義憤填膺。
該怎麼描述所見到的簡文彬呢?
國慶音樂會上,簡文彬的《新世界》從容大度,觀衆high到最高點,他還能斯斯文文下台一鞠躬,等到近距離在來來──他暫時的居所,我們面對面訪談,這位近年來繼呂紹嘉之後,被認爲最有可能成爲華人指揮界翹楚的簡文彬,稍稍不小心顚覆了「指揮家」這頂光環。
「NSO票選你爲今年度最受歡迎的指揮,你有什麼感想?」記得初見面劈頭就這麼單刀直入地問。
「那沒有什麼啦……不過,我沒有送禮喔!」簡文彬有點淘氣,可是你又不能說他「裝可愛」,因爲他眞的覺得沒什麼,「那些團員有很多是我的老師輩、前後期同學,等於是看著我長大的,那種感情很不一樣。」簡文彬似乎刻意要把這樣的榮耀淡化爲某種親情攻勢的「奏效」,不過他語氣間流露的那種坦誠與赤子之心,則是更引人好奇在他神奇的魔術棒底下,究竟還有多少法力?
買總譜充當畫冊
簡文彬是台灣很典型的「音樂班」小孩(不過據他表示自己不是「被逼著練琴」的那種),一路從南門國中、藝專音樂科扶搖而上。原本主修鋼琴的他,會對指揮感興趣是因爲在國中時,有一次熱愛中華文化的德國教師魏樂富向他解釋水墨畫裡那「畫中有畫」的境地,其實與古典音樂的「構造」差可比擬,並建議簡文彬乾脆就買本總譜當做「畫冊」來欣賞一番;沒有想到東西文化的「初體驗」,就因此埋下了指揮棒上小小的火苗。
簡文彬的鋼琴成績極好,當年曾與藝專管弦樂團合作過貝多芬第五號《皇帝》,新象更是大方地爲他在國家演奏廳辦了一場鋼琴獨奏,這對當時尙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說,算是很大的光環。然而會走向指揮,他坦言「就是一直覺得有個阻礙,不管我彈得再好」,簡文彬不諱言鋼琴演奏在台灣的那種競爭性質,經常使他面臨瓶頸。他開始斷斷續續地私淑陳秋盛,跟著「師兄」呂紹嘉邊看邊學(簡文彬不小心透露當年陣容相當堅強,席間還有尙讀師院附小的黃心芸與劉孟捷)。市交每年的歌劇演出,也少不了簡文彬「打雜兼數拍子」的實習功課,奠定了日後硬底子打造的基礎。
退伍後簡文彬直奔維也納,德文一句都不會講的情況下,還臨時找了當時剛從維也納音樂院畢業的呂紹嘉惡補一番,如願以償考進國立維也納音樂院後,簡文彬在這個曾經培育過馬勒、貝姆(k. Boehm)、哈農庫特(N. Harnoncourt)的著名學府漸漸嶄露光芒。
從台北、維也納到世界
從九〇年初抵維也納開始,簡文彬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比賽奪魁有二項。一爲義大利的La Bottega歌劇指揮大賽,「這是第一次首獎落入非義籍人手裡」,簡文彬終於第一次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的「優秀」,甚至你還可以聽出他語調裡那種華人終於揚眉吐氣「幹掉」義大利人的「快意」。另一次眞正引起國際矚目的則是「伯恩斯坦指揮大賽」,簡文彬在沒有參加初選的情況下,破例直赴耶路撒冷參加複、決賽,沒想到評審團實在「太喜歡他了」,在首獎之外單獨設「特別獎」,表彰對他的肯定(首獎是由伯恩斯坦弟子、日本籍的指揮佐渡裕獲得)。
「我眞的沒有想到會得獎」簡文彬直言自己從來不是那種「得獎型」的參賽者,他說參加國際比賽要有一種「志在必勝」的企圖心,在訪談中屢屢感嘆自己的血液裡沒有像呂紹嘉的那種「要拿就要拿第一名」的「狠勁」。因此對照呂紹嘉一口氣拿下三個國際指揮大賽首獎,簡文彬對於比費得獎的慾望,似乎「冷淡」多了。
「我就是沒有啊!」簡文彬應該是誠實的,如果你看見他那種無辜而善良的表情,或許讀者也不會太意外下一秒鐘他談及那次比賽終於「見識了以色列美女」的眉飛色舞,及那種比賽兼觀光,「有次打電動玩具打到沒有錢坐車回家」的窘境。
覺得自己「還不夠」
曾被坊間媒體形容爲「風流倜儻」,頗具克萊伯(C. Kleiber)神韻,私底下的簡文彬其實有種極爲獨特的氣味:他的言談傾向「大而化之」,遇到關鍵問題常輕描淡寫、一語帶過;然而他並非不健談,說起歐陸歌劇院現在大量冒出些單憑一、二套曲目(repetoire)混口飯吃的青年指揮,又顯得義憤填膺。一直記得他說「年輕人便宜啊!」那種無奈又顯得寬容、甚至還有點兒自嘲的口吻。偏簡文彬又是那種「覺得自己還懂得不夠多」的謙虛人,在問他是否有考慮回國發展時他是這麼說的。
簡文彬現在是德國萊茵河畔德意志歌劇院的常任指揮,亞洲音樂家所熟悉的太平洋音樂節也固定每年邀他前往,不過他經常掛念的仍然是台灣的NSO。曾問他,年老的一代大師靠唱片、搞音樂節建立「版圖」,「你們這一輩的指揮要靠什麼呢?」沒有答案,簡文彬遂將叨在嘴角的煙,手舞足蹈地「指」了起來。
簡文彬就是「舞台上」的簡文彬,他是不擅長回答這樣的問題的。
(本刊編輯 黃俊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