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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選擇誇張逗趣的素材.又要賦予理性與感性的解讀,不免落入難以自圓其說的困窘當中。(吳信晴 攝)
戲曲 評論/戲曲

一樣笑聲百樣情

台北新劇團 《胭脂虎與獅子狗》

全劇風格始終游離在一種曖眛的狀態中,似鬧非鬧的格局,嚴重損傷了形式與内容 的統一性。觀眾的笑聲,時有所聞,只不過時而噴薄而出,時而含蓄無力,時而尷尬不解。真可謂一樣笑聲百樣情,暗藏玄機細辨聽!

全劇風格始終游離在一種曖眛的狀態中,似鬧非鬧的格局,嚴重損傷了形式與内容 的統一性。觀眾的笑聲,時有所聞,只不過時而噴薄而出,時而含蓄無力,時而尷尬不解。真可謂一樣笑聲百樣情,暗藏玄機細辨聽!

台北新劇團《胭脂虎與獅子狗》

5月24〜26日

台泥大樓士敏廳

飽受生活壓力的台灣人,苦悶的精神亟須宣洩的管道;而讓觀衆看一場輕鬆愉快的喜劇,釋放心靈上的沈重負擔,便成爲劇團製作喜劇的主要動機之一。這種喜劇,最好不要古板說教,不必墨守成規,不須講究精緻,作戲的人只提供笑點,看戲的人只負責開懷大笑!能夠製造出充滿笑聲的劇場,演戲的任務就算完滿達成了。

不過,「笑」不但是人類高度智慧的表現,細究起來,其種類之繁,層次之廣,恐怕又不僅是一個「笑」字足以形容;從文字來看,諸如嘲笑、譏笑、取笑、玩笑、謔笑、揶揄、挖苦、打諢等等,都是與笑相關的辭彙,但是笑的層次,卻不能等同視之。雖然「喜劇」必定伴隨著「笑」,不過「喜劇」並不等同於「笑」。喜劇性的笑,具有一定的情感蘊涵,包含一定的審美意義,能讓觀衆哈哈大笑的戲,不一定都是喜劇。

誇張逗趣的喜劇風格

不同的喜劇所要求的喜感風格,也往往取決喜劇本身所蘊含的笑語性質。因此西洋戲劇史上,喜劇便擁有不同的風貌,分爲不同的種類,如:諷刺、機智、荒誕、幽默與滑稽等項。「諷刺」否定喜劇對象;「機智」肯定喜劇對象;「荒誕」以荒誕不經的形式表現事件的本質;「幽默」則以中性的態度,或否定或肯定喜劇對象,包含高度的生活智慧;而「滑稽」則以主客體表層關係的不協調產生喜感,包含了對象的表情姿態、形體動作、衣著長相與生活習慣等。與上述四項喜劇較之,「滑稽」喜劇不以內在因素營造喜感,主要以外在的可笑性建立喜劇效果,就喜劇的層級來說,當屬於初級的喜劇,通常就以「鬧劇」命名。

新編戲曲《胭脂虎與獅子狗》,毫無疑問的,是一齣可以引起觀衆哄堂大笑的戲,只不過深究起笑的成分、笑的動機與笑的效果時,倒是出現不少問題,値得探索玩味。

本劇改編自莎翁名劇《馴悍婦》,《馴》劇的情節據說有三種來源:第一,補鍋匠被人捉弄,被迫相信自己是一個貴族;第二,潑婦被馴服成爲一個柔順的妻子;第三,一對有情人由於機智僕人的幫助,結爲眷屬(註1)。三種不同的來源,交織成文本的多重線索,維持莎翁時代戲劇的複線戲劇結構。本劇既稱改編,當然不循莎翁舊本,其僅保持了潑婦被馴服成爲柔順妻子的線索大綱,情節細部與主題思想均予創新構思,完全符合製作人「京劇與葡萄」的物種演化論(註2)。改編後的《馴悍婦》命名爲《胭脂虎與獅子狗》,取兩種動物的性格類比所象徵的衝突意義;令人費解的是,「獅子狗」畢竟是狗而非獅子,老虎與獅子肯定能旗鼓相當,引發衝突,而老虎與狗,兩者形象不僅失衡,象徵意義也相對模糊了。

象徵意義模糊的虎狗大戰

幕啓時,一隻老虎與一隻狗,分別自舞台前方爬上舞台兩側,相對做怒吼咆哮狀,爲這場「虎狗大戰」揭開序幕。故事描述某明朝富商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胭脂」生肖屬虎,頑強暴躁,二女兒溫柔婉約,以致追求二女兒的公子哥兒絡繹不絕,而大女兒年過三十五卻還乏人問津。老父只得瞞著大女兒,優先爲小女兒高搭彩樓,拋繡球招女婿。不料繡球爲大女兒誤接,她大吵大鬧地要求父親先得將她嫁出,否則也不許妹妹出嫁。衆人對胭脂虎的潑悍都不敢領教,正在爲難之際,來了一位性格同樣粗暴、人稱「獅子狗」的施志高,他聽說此事,便自告奮勇的將胭脂虎娶回。一路上,胭脂虎才知道她遇到平生唯一的勁敵,嫁了一個脾氣比她還要壞上十倍的男人,設計她坐上了酒醉轎夫們所抬的花轎,被顚簸得頭暈眼花;轎夫不勝酒力,無法繼續抬轎後,又換上了一匹瘸腳驢,顚簸之狀,較搖晃的花轎更加不堪,甚而將她摔到泥塘之中。進了夫婿家門,不給吃喝之外,新婚之夜的當兒,獅子狗竟無端棄她而去。胭脂虎怒沖沖地興師問罪,發現獅子狗正在服侍母親,霎那間,她被外表暴躁而內在充滿愛心的夫婿深深感動,同時,又在慈祥可親的婆婆教導之下,學會了溫柔體貼等美德,胭脂虎與獅子狗終於成爲一對人人羨慕的恩愛夫妻。

性格轉變與事件設計缺乏鋪墊

與莎翁的《馴悍婦》相較,本劇淡化了原劇中誇張的虐婦細節,大量增加了理性與情感的篇幅,以符合劇作「不忌妒、不張狂、不輕易發怒」的主題思想。不過原劇基調本是鬧劇格局,禁不起理性思維的推究,而改編本選擇了誇張逗趣的素材,又要賦予理性與感性的解讀,情節的處理上,不免落入難以自圓其說的困窘當中。

前半場惡整胭脂虎的過程,設計了接彩球、坐醉轎、騎跛驢等表演篇幅,依賴飾演胭脂虎的新秀演員黃宇琳,以精湛的演技充實內容,頗具聲容之姿,也是全場笑聲不斷的精采高潮場面;下半場必須符合新編的思想路線,胭脂虎與獅子狗的性格轉變與事件情境的設計,缺乏前場合理的鋪排奠基,使得下半場的戲情完全不知所云。

劇情安排胭脂虎在新婚夜看見夫婿對母親的孝行,認爲孝子必非無情之人,轉而改變對獅子狗的看法,導演使用表演與敘述同步穿插法,婆婆在一旁敘述獨唱,胭脂虎以行動表現她的明理與勤快,似乎胭脂虎的性格轉變,來自於婆婆的智慧開導?不過,胭脂虎又表示她只要先忍耐三天,等到新婚回門日必要報復。如此看來,胭脂虎也並未改變本性,僅是礙於情勢,裝模作樣一番了?而獅子狗願意迎娶胭脂虎的動機也不清楚,到底他是爲了貪圖胭脂虎的嫁妝?還是藉此事件展現他過人的智慧,馴服了一位衆人皆感棘手的母老虎?新婚之夜,當母親知道兒子粗魯地對待新婦的手段後,大爲不滿,要他善盡夫職,獅子狗卻大嘆自己自作自受,弄假成眞娶了這樣的女人。而獅子狗在陪伴胭脂虎三日回門的路上,卻又毫無緣由地以綿羊溫馴姿態,任憑胭脂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法,反過來叫獅子狗騎跛驢摔到泥塘中,以爲回報。獅子狗對胭脂虎的感情,到底是遵從母親的教誨?還是看到了胭脂虎不爲人所知的溫柔與細膩,從而徹底改變對她的感受?還是獅子狗早有先見之明,打從他第一眼看到了胭脂虎,就能分辨出她的人格特質,而設計了一系列的馴悍之 道,教胭脂虎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從先前動機上的曖昧不清到粗暴虐待,再一變爲前倨後恭,一系列的心理轉折,完全缺乏清晰合理的脈絡以供發展。在突兀的基礎上,將兩人的情感與性格上的變化,強行畫了個圓滿的句點,以致下半場的笑聲,不免稀落起來。

喜劇的笑聲需精打細算

從觀衆發笑的心理機制來說,前半場的笑,來自於惡人(母老虎的凶悍爲獅子狗所制)受到懲罰,乘醉轎、騎跛驢、挨餓受凍、受盡奚落與惡整;受虐的胭脂虎,原是心高氣傲的尊貴小姐,落得狼狽不堪的處境,醜化自身的形象,表現出與她外型極不相稱的言行舉止,產生戲劇性的對比效果,也形成了觀衆發笑的主要原因。下半場以獅子狗受到胭脂虎同等的對待,所產生的對比效應,自然也是笑點,但已受到劇情不順暢的影響,觀衆的笑聲不復前半場響亮。

從人物的性格與事件的鋪述分析,此劇顯然不合「機智」與「幽默」類型的喜劇風格,而勉強包含的「諷刺」因素,又限於主題上的溫馨處理,流於膚淺。喜劇的氛圍,只得依賴導演大玩劇場手法加以營造,諸如:說書人與劇中人的對話、傳統劇場程式功能的再度詮釋、檢場人的進出與電影蒙太奇畫面的處理等,將全劇包裝成爲誇張、卡通化的鬧劇形式。但是,如果完全以鬧劇手法重現此劇,也是不錯的安排,可惜又必須兼顧主題思想正面理性的表現,以致全劇風格始終游離在一種曖昧的狀態中,似鬧非鬧的格局,嚴重損傷了形式與內容的統一性。觀衆的笑聲,時有所聞,只不過時而噴薄而出,時而含蓄無力,時而尷尬不解。眞可謂一樣笑聲百樣情,暗藏玄機細辨聽!

當然,只要觀衆發出笑聲,此劇可算達成任務;如果還要質問笑的品質,恐怕還有努力空間。喜劇的笑聲,其實很精緻,需要精打細算的呈現。一場「虎狗大戰」,身爲觀衆的你,笑了嗎? ……

註:

1.  詳見梁實秋譯〈莎士比亞全集〉《馴悍婦序》,台北:遠東圖書公司。

2.《胭脂虎與獅子狗》節目單。

 

文字|陳昕 劇場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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