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幾個響亮的名字,幾場只為挑動情緒的段落,或者幾張設計精美的卡片之外,《愛》劇能夠提供給我們什麼比電視與電影更精采的消費商品?如果每週在電視上都可以看到像《慾望城市》這種同樣以輕鬆消遣的態度談論都會情愛故事的電視影集,我們為何還是要選擇劇場?
綠光劇團《愛情沸點八度半》
5月2〜5日
國家戲劇院
在筆者從事劇場教育的多年經驗裡,面對許多初初走進劇場的年輕學子,無論他們接觸劇場的目的是作爲一生職/志業,或只是滿足課程標準要求,課堂上提出的第一個問題總是:「我爲什麼必須走進劇場?」這同樣也可以是筆者走進劇場欣賞任何演出之前與之後,給自己、也同時對演出者提出的一個評斷標準:無論是基於娛樂的需要,或對於人生有不同的體驗,這樣的演出是否能夠給我足夠的理由走進劇場?讓我選擇劇場,而非電視或電影?
對於綠光劇團的新作《愛情沸點八度半》,我們或許也可以用這樣的標準加以評斷。
《愛情沸點八度半》以四個不同世代的女 性爲主角,描述她們面對愛情的種種期待、失落、困擾、和領悟,黃昏之戀、職場戀情、同性與異性戀交錯的三角關係、師生戀的不同愛情型態,還有更年期、不倫之情、 處女情結等等關於性與愛的命題。知名作家吳念眞的劇本,非常明白以年輕的都會男女爲對象,以提供不多不少、淺薄易懂、溫和順口的浪漫與笑聲爲目標,整個製作從導演、表演、舞台視覺、一直到週邊的文宣風格,都表現出一種都會的、消遣的、速食消費的意識取向。即使個人並不同意,這種完全將劇場作品視爲消費商品的做法,但作爲一個被餵食、被以各種方法刺激消費慾望的觀衆,筆者必須追究的是:像《愛》劇這樣的商品,能否讓消費者滿意,能否在他們走出劇場時感到不虛此行?
首先,《愛》劇裡的情愛事件,對於接受了太多電視劇和好萊塢電影薰陶的本地觀衆而言,不但已經陳腐不堪,在角色關係的複雜糾纏、情節的懸疑曲折、或甚至情緒的潑灑渲染,不僅無法與被許多觀衆所唾棄的電視劇相比,相較於綠光劇團過去的都會浪漫喜劇作品(如《結婚?結昏!──辦桌》),也顯得過於單調貧乏。劇中的愛情最多能以「溫呑」形容,談不上浪漫深情,更不用說達到劇作者所宣稱的八度半沸點。
戲劇動作零散,表演各憑本事
除了以簡潔的速寫風格,相當鮮活地勾勒出面臨更年期的女性面貌、都會單身女子的焦慮不安,和操弄語言的功力外(如柯老師對舒老師表達愛意的一場戲),劇作者在角色塑造、情節結構、和戲劇情境的建立方面,有許多的問題。同性戀的雲雲、新世代的阿桃、以及多數的男性角色都嫌單調刻板,而例外的柯老師(柯一正飾)與羅老師(羅北安飾),其魅力主要來自演員本身的特質與表演,而非劇作者 創作;全劇的場景過於零散,戲劇動作被切割成無數的片段,除了簡單的時空轉換外,沒有敘事邏輯可言;角色關係(構成全劇主體的情愛關係)的建立,除了由演員自己在對話中敘述、或利用一些簡單的道具外,我們也看不出任何發展的過程;多數場景的情境,如女子公寓的客廳、出版社辦公室、刺青店、公寓樓頂,或者平凡無奇,或者只有喧嘩吵雜而毫無浪漫情調。因此,即使我們並不期待在劇中看到什麼驚心動魄、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我們也看不到最基本的戲劇衝突,都會愛情的趣味,更甭論讓人感動的語彙或情境。
舞台空間處理粗糙
而劇本的這許多問題,對導演、演員、和設計群,似乎都構成了無法超越的障礙。
導演陳希聖對於戲劇動作零散的問題,完全無法處理,對於每一場景及全劇節奏的掌握缺乏章法,對表演風格的協調也看不出有任何成效,更甭論所謂的導演概念或創作風格。因此,我們在舞台上只能見到演員各自的發揮:演員本身如果具有舞台魅力或較爲純熟的表演技巧,如丁也恬、王琄、柯一正、羅北安、陳以文、孫法鈞等人,其表演大約就可以掩蓋一些編導部分的問題,達到讓觀衆可以接受的演出效果;至於兩者皆無的演員,就只能依賴像模擬3P性遊戲的場景一樣,刻意搞笑,企圖從觀衆身上壓榨出笑聲,或者藉著刻意誇張的道具(眞人大小的泰迪熊和 人造花)或肢體動作,以掩飾導 演和演員在處理戲劇動作和節奏上的不知所措。
就舞台空間的設計與運用來看,場景零碎的問題不僅無法得到解決,在視覺美學與技術操作上也有許多可議之處:公寓客廳比較像是樣品屋,而非角色存在的空間;公寓客廳的細緻裝潢,只對照出之後如刺青店和公寓樓頂的粗製濫造;景片的拆解組合過於頻繁,不僅浪費時間,每一次的轉換除了讓時空做最簡單的改變之外,在視覺上也完全沒有給觀衆不同的刺激或享受,甚至讓精采的一場戲(柯老師對舒老師的求愛),必須在一片可怕的大黑幕前、在舞台前緣狹小的空間裡演出;在最後一場戲裡,偌大的舞台空間只有一座醜陋的樓梯間,在一大片星空的映照下,只是顯示出導演與設計者對於舞台空間與視覺美學的缺乏想像,和虎頭蛇尾的作風。
不見熱度與深情的愛情故事
整體而言,《愛》劇讓人感覺到一種對演出製作、對消費者(觀衆)缺乏尊重的態度:所謂的愛情故事沒有熱度與深情,只有濫情與媚俗的陳腔濫調,所謂的角色只有皮相,沒有實質的形象與內涵,所謂的導演與表演只剩下基本的走位與進出場,和少數幾段只能引發觀衆最低層次情緒反應的橋段,所謂的視覺美學只是現成事物的刻板複製,或者不經意的粗製濫造。
因此,除了幾個響亮的名字,幾場只爲挑動情緒的段落,或者幾張設計精美的卡片之外,《愛》劇能夠提供給我們什麼比電視與電影更精采的消費商品?如果每週在電視上都可以看到像《慾望城市》這種同樣以輕鬆消遣的態度談論都會情愛故事的電視影集,我們爲何還是要選擇劇場?《愛》劇眞的就符合都會男女或一般觀衆的消遣品味嗎?對於這些問題,如果專業劇場工作者無法給觀衆滿意的答案,我們又如何能夠回答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我們爲什麼要走進劇場?
文字|陳正熙 國立台灣戲專專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