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看歌劇演出,簡約與娛樂二股勢力已大致底定。因此不管你喜不喜歡,歌劇所面臨的競爭已經不是「與另一部歌劇」或者與「世界」共步的競爭。台灣的歌劇必須嚴肅地找到與李安、與果陀綠光、與《哈利波特》同台競爭的優勢,才有新的希望。
今年NSO以音樂會形式演出華格納名劇《女武神》第三幕,贏得好評,「簡文彬想搞歌劇?」的傳言在樂界不逕而走;果然年底篤定排出全本《托斯卡》,找來舞蹈界林懷民執導,簡文彬並一口氣預約了明年演出華格納《崔斯坦與伊索德》、白遼士《浮士德的天譴》,後年(2003)則是莫札特的《唐‧喬凡尼》。
無獨有偶的,北市交四月在中山堂廣場演出《蝴蝶夫人》,九月搬至雲林戶外,十月再於中山堂搬演《鄉間騎士》。陳秋盛從前年大安森林公園演出《弄臣》創風氣之先,如今經營「野台」有成,明年復活節除重演《鄉間騎士》(該劇設定場景即復活節早晨),可望加進雷翁卡瓦諾(R. Leoncavallo)的《丑角》,年底則搬演全本理查‧史特勞斯名劇《莎樂美》。如果加上高行健的「新歌劇」《八月雪》,及甫下檔、由曾道雄執導的《狄托王的仁慈》,音樂舞台上的「歌劇熱」似乎逐漸抬頭,並且從國家戲劇院、音樂廳,一路蔓延至野台。
這應該不是偶然,簡文彬出身杜塞多夫萊因歌劇院,排演歌劇非但不陌生,根本這才是簡文彬的「正職」。而陳秋盛執導歌劇早有口碑,幾乎同北市交畫上等號。如果我們拉長時間的軸線,端看台灣歌劇近年的變遷與風向,「歌劇怎麼走?」答案馬上揭曉。
從獨幕歌劇到音樂會形式
一九九一年國立中正文化中心自製《中國歌劇獨幕篇系列》,邀來作曲家師法「獨慕歌劇」傳統,以二管編制,創作四十至六十分鐘的創作歌劇。這次展演除了提供歌唱家最實際的舞台,從中採樣作曲家/創作環境/觀眾喜好/歌劇軟硬體設施等互動環節的用意十分明顯。首先,獨幕形式是歌劇演出成本估算、舞台施工最划算的投資。聲樂家協會的《莫札特與薩舉耶里》、《修女安潔莉卡》、《強尼‧史基基》與亨利‧梅哲的台北愛樂自行研發的「音樂會形式」歌劇《女人皆如此》,佈景道具均小而美,用的是同一套邏輯。
然而即使裝備齊全,「演什麼?」也是掙扎。西洋歌劇的程式固定、經典劇目齊全,國內音樂家擅長的也是這些;然而國內歌劇靠納稅人支持,如果不勉力開發「新作」似乎也說不過去,將來後世檢驗台灣文化歷程,最紅的作家是瓊瑤吳淡如,最top的導演是李安,最常上演的歌劇可能是浦契尼(的作品),豈不怪哉?
因此《國姓爺鄭成功》及《愛情靈藥》找來劇場界鴻鴻執導,應該是自八七年由賴聲川編導的《西遊記》(陳建台作曲)以來,少數劇場導演跨行的創意組合。鴻鴻從歐陸「導演歌劇」大系,取了不少菁華,其「極簡」手法令向來熟悉大堆頭寫實製作的歌劇樂迷耳目一新。
劇場人本就擅長經營舞台,單就成本及創意考量,可補國內歌劇製作向來華而不實的指摘。「歌劇是最完美的戲劇形式」,國內外諸多劇場名導跨行演出已經證實;然而國內外皆然,評論者放心不下的仍是那些被導得支離破碎的經典、及導演枉顧歌劇演員特殊的生心理條件,編以各種離奇的舞台動作;再不然,導演的音樂品味,往往不相襯其編導能力。
歌劇乎?戲劇乎?
歌劇究竟是一個「戲劇作品」,還是一種特殊的形式、不能被攻佔的疆域?這論戰短時間應該不至於在台灣引爆,然而劇場入加入,為歌劇注入更多「劇」的成分,對於諸位徒有美聲、沒有肢體的天王天后絕對有正面助益,而對於國內向來凌駕於歌劇製作之上、沒有劇場思考習慣的樂團指揮而言,也算做平衡加分。
九八年聲樂家協會製作歌劇《魔笛》,將這個傳統歌唱劇(Singspiel)的對白部分改為中文,各個唱段仍是維持德文演唱,這樣的做法,既維特傳統、又不傷害音樂,霎時觀眾都因為「聽懂了」而笑呵全場,娛樂效果滿分。二○○○年省交的《塞維亞理髮師》,有些宣敘調改以中文即興演出,舞台乾淨俐落卻又時髦現代,也是順應「簡約」風潮。
由此看來,台灣歌劇似乎正朝二股風向大致底定。
其一是簡約的歌劇演出。發展路線之一是傳統的音樂會形式,歌劇迷只能透過現場歌手排排站,遙想各種高潮迭起的「瘋狂場景」;嫌這種形式太陽春的樂友不妨來聽NSO的歌劇系列,簡文彬將它的定調為「歌劇音樂會」(Opera in concert hall),按照《托斯卡》導演林懷民的說法,是「一桌二椅」的概念,此次搬演時裝版,林懷民誓言要打造一個讓台北人像「看完一場電影」般舒暢愉快的歌劇。為了做到「簡約」,林懷民盼以炫麗的視覺元素補足「音樂會形式」的不足。至於簡文彬,國外指揮歌劇經驗豐富,應該是挖空心思才得以解套──如何在「音樂廳舞台完成演出歌劇」的想法;否則等待何時,才有可能一口氣開出《托斯卡》、《崔斯坦與伊索德》、《浮士德的天譴》、《唐‧喬凡尼》。
玩一檔「普羅大眾」的娛樂歌劇
另一個製作歌劇的重大方向──即是與「普羅大眾」溝通、研發出一種接近「娛樂」(entertainment)的替代性滿足。然而這樣的思考必須放棄「娛樂/藝術」的二元僵化,引導到一個「消費」性質的供需關係。首先,經典劇目的時空,有沒有可能注入當代精神?這倒不一定要穿上靚裝說台灣國語,而是類似劇場給予導演的空間。另外,語言的隔閡有沒有可能突破?如果以「消費者優先」為思考基準,直接的同步字幕是不是比樂曲解說更實際,再不然,非語言的劇場手法或可挪用。若我們觀賞非英語影片可以得到滿足,歌劇製作沒有理由「讓人看不懂」。北市交與陳秋盛由於擔負「文化」市民的使命,戶外演出既引來傳統歌劇支持者,也讓長久對於「精緻藝術」戒慎恐懼的市民多了一些好去處,最是接近「娛樂」性質的滿足。十月的演出,讓故事發生在中山堂廣場,樂團則安放在室內,陳秋盛形容這樣的經驗是一次「結合高科技」的演出,至於劇院野台熟優熟劣,陳秋盛回答令人玩味:「除了歌手必須依靠麥克風有點可惜外,其餘室內的缺點都是戶外的優點」。每年與歌劇樂迷定期見面的北市交,無疑瞄準歌劇與週末的其他娛樂一樣,提昇歌劇文化,不妨先充實它的競爭力。
新世紀看表演節目,已是一個不可逆轉、「買方」市場的時代。這個年代的特性是網路資訊任你選、娛樂頻道任你挑。因此不管你喜不喜歡,歌劇所面臨的競爭已經不是「與另一部歌劇」或者與「世界」共步的競爭,台灣的歌劇必須嚴肅地找到與李安、與果陀綠光、與《哈利波特》同台競爭的優勢,才有新的希望。
(本刊編輯 黃俊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