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李泰祥的《棋王》則開啟台灣音樂劇風氣之先,「戲劇─音樂」表演形式隱然復興。可惜十六年過去,音樂劇並沒有隨時間得到成比例發展,原因是民間音樂工作者的創意,無法和學院音樂家的技術充分交流結合,而資源阻塞的根本關鍵,還是在於「觀念」。
第一次想從劇院逃出去,是二○○二年二月,當時波蘭國家歌劇院正在台上賣力演出威爾第《遊唱詩人》。老實說,這個團體實力並不差,只是我突然如夢初醒,覺得自己在台下正襟危坐,忍受冗長、枯燥的劇情,風格重複單調的音樂,還要裝成興味盎然,實在是件愚蠢的事。尤其我對連篇轟炸的義大利美聲、刻板的舞台表演突然感到失去耐性。作為一個鑑賞家,理性仍能有條有理地品評它;但作為一個有血肉、有鼻息的「人」,我是恨不得想插翅而飛。
這是重新審視藝術價值與定位的時刻了。我們的音樂工作者、教育家,經歷近半世紀人云亦云、被牽著鼻子走的歷程。多少專家義正詞嚴呼籲:「我們要有一座頂尖歌劇院!」卻沒想過這是多麼唐吉訶德的宏願!先別說得花大錢買硬體,還要投入多少人、多少青春、苦練不完全適合東方人的發聲法,還得硬啃義、法、德文。只為在舞台演出半調子、生硬的西方「國劇」,用尖銳的義大利美聲把滿頭霧水的聽眾轟炸一輪。誰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了誰?為了什麼目的?為了什麼樣的遠景?
歌劇的產生有其時空背景,義大利美聲的成形,也有其時代必需性。從農業社會進化到工業社會,為滿足寬廣場地演出,西歐人發明這種高度運用體能的演唱技巧,並圍繞它架構出一套歌劇美學。然而人們也應注意,為達到「擴聲」目的,美聲唱法的表情是極度非自然的。它的僵硬和誇張是無可避免的副作用,在現代早不合時宜,而且任人都可看出與東方歌樂美學的衝突。電子擴音時代,人們不必使出吃奶力氣就可以清晰傳達聲音,擴大了表現的多樣性。就像電燈普遍後,蠟燭就不再必要一樣;美聲不再是方法的必需,當然更不是方法的唯一。音樂家切莫倒果為因,體用不分。
從《白蛇傳》、《和氏璧》、《萬里長城》…到最近的《鄭成功》、《西施》,所有這些作品的成績,至少達到一個共同貢獻,那就是證明所謂的「本土歌劇」是行不通的。因為在不明究底的情況下,他們堅持了一些根本沒有理由堅持的教條(或說「窠臼」)。所以我相信古典音樂退潮和解構終究是好的,它可以讓人們醒轉,重新認識自己,從最原始出發點去思考,舞台要表現給誰看?要表現什麼?如何表現?然後拿出真正的創意來,這才是真正有生命的表演。
相形之下,流行歌界更貼近文化的脈搏。七○年末期民歌潮是一次重要的文化自覺運動,一九八七年李泰祥的《棋王》則開啟台灣音樂劇風氣之先,「戲劇─音樂」表演形式隱然復興。可惜十六年過去,音樂劇並沒有隨時間得到成比例發展,原因是民間音樂工作者的創意,無法和學院音樂家的技術充分交流結合,而資源阻塞的根本關鍵,還是在於「觀念」。近兩年本土音樂劇質和量雖都有提升,但這種打破藩籬的融合如果沒有發生,那麼音樂劇的成長終究會停在一個瓶頸。流行樂界已經跨步,學院是否能拋開「獨尊歌劇」的枷鎖,啟動多元思考,做必要的資源轉移,正是開啟新局的重要關鍵。
文字|楊忠衡 資深樂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