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者只能在看到舞者的身體／動作之下，用自己的心靈去意會，然後再對自己的感受賦予分析的能力；舞者就更無法掌握台下的觀衆到底心靈起了什麼作用？還是悶得有點受不了？所以，所謂「身心靈」舞蹈算不算真的在展現「身心靈」的境界，那就憑觀衆自己的潛意識判斷了！
當所謂「身心靈」舞蹈在台灣流行的時候，「身體」這個詞語也普遍地被用來標定有別於西方現代舞的界線，即使這些編舞家套用的仍然是西方現代舞的形式，但是動作的技巧卻企圖要從中國的典籍文化中找出詮釋的話語；其中「太極」大概是常被引用的。
被世俗化以後的「太極」，強調了修身養性這部分，尤其在它跟拳術發生關係之後，更形成一套具體的動作系統。「太極」把身與心結合在一起，經過歷史遞次的發展，足以成爲中國人在動作詮釋方面最完整的經典。其中通過老莊哲學的發揚，「氣論」在某種程度上，已匯集成一支用來敘述精神世界的言說文化。因此，中國人的身體觀也就這樣被形塑成爲一幅虛無飄渺的身體圖像。
中、西哲學對於「身體」的論述誠然有異，若以道家與身體圖像有關的煉丹術而言，強調煉丹先要煉心，所謂「煉心」，即以靜坐爲工夫，正是「靜能通神、定能入化」是也。繼而問題是何以能靜？道家認爲「無欲則靜」，但人何以無欲？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發狂」，故儒家制之以禮法，道家與佛家則以五戒爲戒律。這裡我們要問的是：心靈在這樣充滿抑止性的道德意識之中，「身體」能辯證出怎樣的詞意呢？
西方鍊金術在中古世紀的歷史上，比較屬於神秘學方面的研究，所以榮格（C.G.Jung，1875~1961）在他的心理學論述，有一部分把對人的潛意識活動，通過鍊金術中的各種象徵符號予以分析歸納，也是把人在潛意識中的人格形成過程，視爲是鍊金術的化學變化過程，反映出心靈活動充滿神秘的象徵性意義。它與中國煉丹術相反的是，在西洋鍊金術的世界充滿了不少夢幻般的神祕主義色彩，反映出人的精神世界所具有的豐富意象。而在中國煉丹術講究的是，以心爲修煉的法門，一切的意象生產完全受禮法、戒律制約，而形塑出一個「天人合一」、「物我一體」的精神境界。
這種高超、玄妙的「身心靈」論述，落在滾滾紅塵裡，就變成了一套世俗的，大家都可以「互通氣息」的文化話語，甚至因爲能夠「互通氣息」，在「身心靈」舞蹈裡，我們即使看不到身體通過動作，具體地反映出怎樣的精神活動，但我們也能接受那緩緩地像打太極一樣的動作，就是所謂的「靜能通神、定能入化」；也因爲文化的「互通氣息」，讓我們輕易地就能聞到那一點「神聖」的味道。
然而，舞蹈是可以這樣因爲大談「精神」而被概念化的嗎？假若舞蹈眞的跟身體具有密切關係的話，首先就讓我們來談談「身心靈」中的身、心、靈在哪裡？當舞台上，舞者的身體在運動，另一方面，從心靈上說，台下的觀者也是在活動，但是兩造並非同時在兩種不同的「空間」運動，或是在兩種不同的大腦反應下運動；我們可以說舞者的身體運動與觀者的心靈活動是牽連在一起的。假若這樣，我們就必須清楚動作與心靈之間的互動，也是台上與台下的關係在互動，意味著一前一後走在同一條路上。舞者與觀者，同時面都在對一場「身心靈」的演出狀態，只是各自分擔了一部分的工作。舞者既無法洞察觀者的內心活動，觀者亦不能感受到舞者的心靈已昇華到什麼程度。
觀者只能在看到舞者的身體／動作之下，用自己的心靈去意會，然後再對自己的感受賦予分析的能力；舞者就更無法掌握台下的觀衆到底心靈起了什麼作用？還是悶得有點受不了？所以，所謂「身心靈」舞蹈算不算眞的在展現「身心靈」的境界，那就憑觀衆自己的潛意識判斷了！
文字｜王墨林 資深劇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