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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

難為的編導,為難了張飛

《四郎探母》中的楊四郎,失落番邦與敵營鐵鏡公主成婚,刻畫出兩國交鋒、造化弄人之無情,同樣以戰爭為題旨的戲齣,相較於《四》劇的傳統,《張》劇一直陷入新戲老戲間平衡的困境,導演未能掙脫編劇先天上的失調,著力於如何化解其劇情結構及敘事邏輯的矛盾,反而在一些不必要的層面上下功夫,像是夏侯淵思慮中的曹操如何出現在舞台等,反使劇情推移得不太自然。

《四郎探母》中的楊四郎,失落番邦與敵營鐵鏡公主成婚,刻畫出兩國交鋒、造化弄人之無情,同樣以戰爭為題旨的戲齣,相較於《四》劇的傳統,《張》劇一直陷入新戲老戲間平衡的困境,導演未能掙脫編劇先天上的失調,著力於如何化解其劇情結構及敘事邏輯的矛盾,反而在一些不必要的層面上下功夫,像是夏侯淵思慮中的曹操如何出現在舞台等,反使劇情推移得不太自然。

國立戲專附屬京劇團《張飛的情人》

9月17〜18日

台北新舞臺

造化弄人是人類所面臨最無情的考驗,從古到今,無論公侯將相或庶民百姓,一旦面臨了,都免不了悲劇一場;以三國一段野史發展出的《張飛的情人》,正是造化弄人的悲情寫照。這齣有別於傳統三國戲的新編歷史劇,所帶來的矛盾不僅為難了張飛和其情人,同樣也為難了編導,令其陷入新舊之間的交戰。

矛盾的敘事邏輯難取信於人

《張》劇是大陸編劇自野史中找到的靈感,描寫三國魏營大將夏侯淵之女夏侯女,和蜀將張飛在戰亂中相識進而結成連理的故事。這段得來不易的因緣,在首幕密林相會中有清晰的刻畫,煙硝瀰漫中,張飛與夏侯女夫妻密林中重逢共敘當年,景色依舊,英雄情長,透出烽火兒女情的可貴。然而就在這幕戲之後,全劇敘事邏輯與劇情結構的矛盾逐漸浮現,亦即張飛受命攻取定軍山之際,興起接回岳丈一家團聚的念頭,這才令夏侯女十分為難,然這樣的難題何以在兩人相識且決定締結連理時未曾面對?而翁婿相見的疑雲,是張飛無意中自夏侯女行囊中發現一份曹操親筆書寫的通關文牒而解開,但延續著密林一幕,張飛因戰事未能照顧妻兒而向夏侯女致歉,並決定接回岳丈從此一家團圓的說法中,密林相會前的夏侯女,是如何取得曹操的書信?

兩幕戲之間所留下的疑團,在後續的情節中,編導未能加以解決,相反地,隨著薛軍這一人物的出現,劇情更顯離奇。按理,薛軍是張飛的家院,但他隨夏侯女返曹營探視夏侯淵時,眼見夫人勸和不成還被夏侯淵趕出營外,不忍其面對父親與丈夫終將對決的苦痛,竟自作主張求見蜀營軍師諸葛孔明,順利搬回停止發兵攻打定軍山之令,及時化解夏侯淵與張飛翁婿兩人之間的干戈。這樣的情節實在叫人難以置信。孔明作為蜀營軍師,克敵之際,縱有通情之心,能否下此軍令,值得商榷,還記得〈失空斬〉一折中,孔明若能有一絲通融,那馬謖豈不是可免於一死?薛軍在下半場幾幾乎主導了全局,他不但改變蜀營調兵策略,也影響了張飛與夏侯女之間的互動,眼見夏侯女陷入曹營女、蜀人妻之難全,他選擇遁入空門,令其主子張飛處於尷尬局面,這樣的薛軍,著實令人嘖嘖稱奇。

架子花臉丁揚士通過唱的試煉

盱衡《張飛的情人》全劇,它應該是一齣新戲,但製作及導演手法令人難以定位,上半場十足的「新戲老戲演」,到了下半場則新舊失序,難於統一。以服飾來說,主戲與替身的穿戴不統一,這原本或許是導演用以區隔不同時空的手段之一,但中國傳統戲曲特別是京劇的服飾及穿戴,有其一定的邏輯及美學意涵,連帶影響人物的性格、身分、地位、做工等,若非有相當的研究基礎,是很難談創新的。

以夏侯女的設計來說,捨棄傳統的女帔及水袖,影響的是舞蹈的表現,而這點從下半場祭拜一場恢復了水袖設計可以看出,傳統服飾非僅關係美與不美而已,更關乎情境及抽象意涵的表達。以此觀點再看夏侯淵的開氅加薄紗、薛軍的服飾造型、張飛的全新靠裝,恐怕又是見仁見智了。

在傳統京劇戲齣中並非沒有類似《張飛的情人》這類遭遇的。《四郎探母》中的楊四郎,失落番邦與敵營鐵鏡公主成婚,刻畫出兩國交鋒、造化弄人之無情,同樣以戰爭為題旨的戲齣,相較於《四》劇的傳統,《張》劇一直陷入新戲老戲間平衡的困境,導演未能掙脫編劇先天上的失調,著力於如何化解其劇情結構及敘事邏輯的矛盾,反而在一些不必要的層面上下功夫,像是夏侯淵思慮中的曹操如何出現在舞台;夏侯女哭靈一場加了八位舞姿生澀的女舞者;終場夏侯女在密林中宣示反戰思想及落幕的表現方式……等,反使劇情推移得不太自然。

雖說如此,全劇亦有其可取之處,不同於傳統三國戲中英雄人物的塑造,《張》劇中的張飛顯得深情細膩,十分地人性。在唱腔設計方面,以「二黃」為重的聲腔烘托夏侯女、張飛的內心糾葛與矛盾,顯示製作群對唱工藝術的堅持,吃重的唱腔對青衣稀鬆平常,對架子花臉而言卻是一大挑戰,飾演張飛的丁揚士,是全劇表現最值得稱述的,在可以說是架子花臉銅錘唱的試煉之下,丁揚士所下的工夫與其進步,有目共睹。

演員表現保不住新編戲

台灣戲專作為戲曲專業人才培訓的最高學府,又是學校與專業劇隊合一,按理傾全力製作的年度新編歷史劇,成績不應僅止於此。首先,選戲就是一大關鍵,過去戲界常說「人保戲」、「戲保人」,以當前台灣戲曲發展的趨勢而言,「戲保人」還說得通,名劇《曹操與楊修》無論是尚長榮與言興朋版抑或陳元正與李寶春版,都有看頭,但若說「人保戲」,以《張》劇的整體表現來看,恐怕是難保了。

京劇在台灣可以說是戲曲界的龍頭,各地方劇種無一不以京劇為典範,歌仔戲更是大量吸收京劇鑼鼓、身段、服飾等傳統,台灣戲曲自成立歌仔戲科以來,更是不得不取法京劇坐科的教學經驗。但國軍文藝中心停演、三軍劇隊裁併、大陸戲曲團隊不斷來台演出交流……,這彷彿才不久前所發生的事,其影響竟如此快速地反映在戲專的新編京劇《張飛的情人》上,可以這麼說,《張》劇從編導演到製作都顯得力不從心,令人不得不憂心台灣的京劇及其未來。

《張》劇突顯的是台灣當前京劇發展的困境,過去人才、舞台、觀眾三者構築一良好的戲曲發展環境,面對近十幾年來大陸戲曲團隊的衝擊,台灣的戲曲又因政治性因素呈現非理性的擠兌效應(國民黨長年執政獨尊京劇,及對本土戲曲的忽視,造成政權輪替後本土戲曲的紛紛抬頭),使得一些人才面臨英雄無用武之地。以武行來說,不少人為了生活兼搭歌仔戲班,而曾經紅極一時的名角,若無轉入教學或行政工作,幾年不上陣,恐怕也難保功力不退。老戲迷一定還記得,復興自「復」字輩以降已培養出不少優秀的京劇表演人才,但何以年度公演時演員表現不如預期?

綜觀當前台灣戲曲生態,京劇普遍在製作及演出方面都不如歌仔戲活躍,這或許與劇隊隸屬國家,長期缺少競爭有關。在《張飛的情人》之後,我們衷心期盼京劇的老幹新枝能醞釀另一場更精采的好戲,無論老戲、新戲。

文字|邱婷 戲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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