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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神」好生精采,論「人」難解困局

呂洞賓經一番內心掙扎終被漢鍾離點化,但真正讓他徹悟的關鍵,是漢鍾離讓他看到了未來,竟是賴活七、八十無有好下場,幾番內心交戰,終才放手一搏。試問人生在世,不正是因為無法了透前世來生,因而充滿考驗與挑戰,若能知未來,又進而從中做選擇,這一悟,又如何稱得上「超凡入聖」?雖說如此,《劍》劇仍可見編導的巧思。漢鍾離與呂洞賓一丑一生的對話,魅力遠勝小生小旦對手戲,尤其是漢鍾離角色的塑造,活靈活現,神機妙算、深得人心。

呂洞賓經一番內心掙扎終被漢鍾離點化,但真正讓他徹悟的關鍵,是漢鍾離讓他看到了未來,竟是賴活七、八十無有好下場,幾番內心交戰,終才放手一搏。試問人生在世,不正是因為無法了透前世來生,因而充滿考驗與挑戰,若能知未來,又進而從中做選擇,這一悟,又如何稱得上「超凡入聖」?雖說如此,《劍》劇仍可見編導的巧思。漢鍾離與呂洞賓一丑一生的對話,魅力遠勝小生小旦對手戲,尤其是漢鍾離角色的塑造,活靈活現,神機妙算、深得人心。

明華園戲劇團《劍神呂洞賓》

6月19~22日

台北國家戲劇院

在國內戲曲新創一本難求的環境中,明華園以其自創戲齣在劇壇獨樹一格,其中又以神仙戲最具特色,膾炙人口的《濟公》,乃至《蓬萊大仙》、《劉全進瓜》、《獅子王》等到新作《劍神呂洞賓》,一系列的發展為這類詭祕又充滿想像的創作方向奠下相當深厚的基礎。

大命題出入仙凡之間有其難處

中國戲曲一向離不開神仙戲,梨園甚至深信戲曲傳自仙人這樣的說法。以台灣的北管戲來說,其所繼承大量的扮仙戲,就曾透過職業班社在台灣各地寺廟慶典中搬演著一齣齣神仙下凡為人間賜福的佳話;然這樣的神仙故事畢竟宣示著積善之家特有的際遇。不同於這類制式的神蹟戲碼,明華園筆下的《劍神呂洞賓》,主角呂洞賓非但沒有法力為人間降福,相反的,和你我同樣承受著「當人」的痛苦,沈浮於紅塵俗世之中,面臨不可自拔的痛苦抉擇。

在中國道教、佛教信仰中,所謂輪迴之說,不去深究其奧祕,一般人也多能知其梗概。萬靈皆受因果而墮入輪迴之中,提及成仙成佛,不受輪迴之苦,真非一句登天難可以道盡,然這也使得民間有關神佛得道昇天的傳說,帶著崇高又神聖的色彩,進而轉化成人類心靈寄託的依歸。以「呂洞賓」來說,其在台灣的信仰普及性雖不及恩主公、媽祖,但也有不少傳說流傳,相傳呂洞賓不僅是八仙之一,更是法力高深、精通八卦及道術的「呂仙祖」、「孚佑帝君」,連日本都有其不同的法相與信仰流傳。明華園以如此家喻戶曉的人物為題材,捨棄昔日流傳的種種傳說,而以一把青龍劍為核心加以創新,其創意的背後,也相對面臨許多創作上的挑戰。

應從情與勇氣二擇一來鋪陳呂洞賓

明華園的《劍》劇刻畫一位因身懷絕世名劍而聞名天下的青年英雄,在一連串為醫治太后病體勇赴山嶺殺巨蟒採得紫靈芝、跑馬奪印逼退冒犯天子強勢逼婚的滄州節度使等事件之後,「劍俠」呂洞賓成為皇室重振天威之希望所寄,及皇帝胞妹李佛妃及女婢牡丹共同的傾慕對象,但這一切在呂洞賓失去青龍劍之後,頓時逆轉,昔日的瀟灑英雄,隨著失劍而意志消沈,甚至成了連女人都不如的弱者。

《劍神呂洞賓》之寓意深遠,不難從節目單中的一段文字看出:「世人都有一把青龍劍,之如文人的筆、農人的鐮刀、工人的鐵槌,皆為其所持之青龍劍……只是有一天,若青龍劍鏽了、斷了,其人是否會逃避、跳入『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窠臼中,無法脫困而隨之墮落、沈亡於挫折磨難之中……」,進而說明一個人的勇氣可以發揮無比的力量。但如此發人深省的戲劇命題,既圍繞著仙人打轉,又落在凡俗之人身上,出入之間確有其難處。

呂洞賓既為仙骨,天賦異稟,自有過於常人之處,落入凡間,心繫天命因而不理會前來度他的仙人,也是自然;但在漢鍾離以仙術騙走他的青龍劍之後,呂洞賓竟變得退縮、逃避、怯懦,甚至貪生怕死。所謂寶劍配英雄,其劍在與劍失之間竟有如此之落差,值得商榷。呂洞賓經一番內心掙扎終被漢鍾離點化,徹悟人苟活不如勇敢赴義的道理,是全劇的轉折之處,但真正讓呂洞賓徹悟的關鍵,是漢鍾離讓他看到了未來,竟是賴活七、八十無有好下場,幾番內心交戰,終才放手一搏。試問人生在世,不正是因為無法了透前世來生,因而充滿考驗與挑戰,若能知未來,又進而從中做選擇,這一悟,又如何稱得上「超凡入聖」?呂洞賓最後如何戰勝自己成為「無所畏,信為重,勇氣才是真正青龍」的英雄,這道難題不只是劍神的難題,更是編導的難題。

漢鍾離角色的塑造深得人心

人與神之別,在於人朝夕忙碌只為了一身臭皮囊,貪瞋癡愛讓人成為庸碌的紅塵過客。種種神仙傳說與宗教經典都在喻化著,人若能絕塵離境、不著一物便日趨聖徑,但五蘊皆空的境界何其不易,也因此,種種有關神仙或犯天條或為度化眾生下凡的說法,便因蒙上一層人性的色彩而得以活在人的心中。以呂洞賓給世人酒量高、風流瀟灑的印象,以及他與牡丹的傳說,若能以情與勇氣二者擇一鋪陳,世人恐怕會相信:英雄有勇氣,卻是難過美人關。

雖說如此,《劍》劇仍可見編導的巧思。漢鍾離與呂洞賓一丑一生的對話,魅力遠勝小生小旦對手戲,尤其是漢鍾離角色的塑造,活靈活現,神機妙算、深得人心,其直接淺白的對白如「做人都做不好,還要做仙」等,往往收醍糊灌頂之效。此外,西王母護法陸吾的人頭虎身、青鸞仙子的人面鳥身等仙獸的塑造,令人聯想《山海經》一書所刻畫與我們凡人世界的時空區隔,充滿神祕與想像。

另外,有關仙人的法力,也是神仙戲中少不了得著墨的。漢鍾離帶著呂洞賓上天下地、在呂洞賓跑馬奪印的過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暗助他、讓呂洞賓一夕之間出入長安與滄州之間……種種對靈性的虛空世界,和異於肉體的無形生命的刻畫,相當程度地吻合了宗教的認知,也滿足了我們對神佛世界的渴望與想像。但對於呂洞賓人劍合一的表現手法,導演的處理方式顯然與上述又有所矛盾。

不道地的音樂不對觀眾口味

除了編導上的挑戰之外,《劍神呂洞賓》在舞台佈景的運用上還打破昔日一幕一景的方式,靈活運用所設計的抽象佈景元件,別出心裁。相形之下,對戲曲之重要性不必贅言的音樂,在本劇中卻無足輕重。開演前的序曲,除了宣示著現代國樂團的編制較之傳統文武場龐大,此外便難以論其優劣或風格。委託大陸作曲家山風所寫的音樂,努力求新,既不掌握傳統優美的旋律線,也不見彰顯中國傳統器樂的特長,雖然他有一新歌仔耳目的企圖心,甚至加入了板式(這當中還有神似樣板戲的),但其對台灣歌仔風格的生疏,加上未能考慮演員的唱工能力,造成明華園演員一場戲唱下來,任兩岸觀眾聽了都覺不道地,也十分不對口味。

對戲迷來說,看齣歌仔戲,沒聽到該聽的,解不了癮頭。台灣的歌仔戲觀眾離不開傳統歌仔,一場戲唱下來,哪一個新調沒編上不要緊,但欠這一味,怎麼行?這也是近十年來一些年輕編曲者在為新戲編曲時,何以非但不偏廢,還以其基礎加以改編的關鍵。明華園開啟歌仔戲結合大型國樂團風氣之先,十餘年來各劇團紛紛效尤,除了趨勢已定之外,包括明華園在內的戲界都未能深究,國樂團的導入對戲曲演出的價值何在?有無和聲的加分效果?與傳統文武場之間的角色對應如何?這都是戲曲音樂界值得深思探討的議題。

家族劇團有優勢有局限

明華園以家族式劇團屹立於台灣戲壇,自創辦人陳明吉去世後,其子化整為零,各以明華園子團在民間演劇環境中活動,從編導演到舞台技術無一不上軌道;遇有大型公演或新戲發表,便又化零為整成為一支強大的演藝團隊,如此獨特的劇團模式,我們可以從其製作的嚴謹、陣容的龐大、表演的流暢,看出這是家族劇團特有的優勢。但也並非沒有局限,如在演員的藝術表現方面,家族人員既有的角色分工,取決的是婚姻關係,而非演員優劣的客觀因素,長此以往,要推升演員整體的藝術水準相當有限。

從《劍》劇引入戲劇指導劉光桐和舞台燈光技術人才,證明「他山之石,可以攻錯」,非不能也。相較於編導、舞台燈光技術、製作等專業表現,明華園的演員功底(特別是唱工方面)相對弱勢,而這也正是部分音樂學者將其定位為「金光戲」的重要因素。事實上,客觀檢視《劍神呂洞賓》,其視覺豐富多變,劇情通俗引人,若說是金光,它也金光得不含糊(曾經轟動一時的黃俊雄布袋戲不也是金光戲一類,卻十分精采)。這種風格或手法,與其說成「金光」而不免令人投射出不必要的聯想,倒不如說明華園是傳統戲界中的「商業藝術」能手。

在近幾年外台歌仔戲班活動力銳減、生存空間日益萎縮的情況下,職業歌仔戲班的維持已相當艱辛,因此有一些家族劇團都不再向下發展。在如此有限的商業機制中,明華園能開拓屬於自己的舞台,除了樂見其成之外,從《劍神呂洞賓》一戲第三代人才輩出,可以看到其新生代的潛力,藉由劇團本身旺盛的演出作為磨練身手的舞台,演員若能在唱工方面多下功夫,則明華園的未來仍值得期待。

文字|邱婷 戲曲研究、製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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