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本身性格影響,加上童年失學,流落歌台舞榭跑碼頭為生,年紀輕輕便嚐盡世情百態的佛西於其美學與人生哲學中,總帶有一份濃濃的末世質感。好友替他取了「黑暗王子」的綽號,除調侃他終年一襲寡婦般的黑衣黑褲,更點明他在「佛西式」簡約、性慾美學底下,對於人生負面印象的偏好。籌備《芝加哥》時,佛西更因壓力過大動了心臟手術,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佛西返回劇組後,對整部作品的視角和觀點更深深陷入無垠的黑暗世界。
偶爾藝文界同行朋友開玩笑,會說些尖酸刻薄難以入耳的「行話」;其中有句名言是這樣的:「做出這種作品的人將來一定死在路邊沒人理!」
表面上這好像是個惡劣的負面詛咒,實際上是用諷刺的口吻,對最好的作品及其作者獻上最高的讚美詞──當一部好作品臻至登峰造極的境界,對後代萬世即將產生莫大的影響時,世間的自然定律也會因此出現重大變革。不論是戲言或是讚詞,古往今來在音樂劇場藝術發展史上還真有幾位大師級人物「死在路邊沒人理」呢!創作《畫舫璇宮》Show Boat的作曲家傑洛姆.柯恩(Jerome Kern)一向被尊為「美國戲劇音樂之父」,他對於劇場音樂的理念型塑和美學革新,奠定了現代音樂劇藝術「音樂」方面的原始雛型。柯恩於一九四六年在紐約街頭閒逛古董店鋪時心臟病發,送醫後因身上無任何證件,僅知道他是某作曲家協會成員,輾轉多時才通知到他的家人、朋友,搶救後仍然不治。
八○年代後期,當美國劇壇被愛滋病的沉重風暴壓得透不過氣時,另一位大師──鮑伯.佛西(Bob Fosse)──在華盛頓街頭心臟病發,送醫後不治身亡,臨終前,他的前妻兼畢生至友,又兼工作上的最佳拍檔──四屆東尼獎得主關.薇登(Gwen Verdon)隨侍在側,百老匯劇院區為之熄燈一分鐘表達敬意。
鮑伯.佛西,百老匯一代編舞大師兼名導演。劇場界人稱之為「巴比」(Bobby),年輕一輩的觀眾則對「佛西」的封號印象更深,一九九九年以佛西歷年編舞名作匯彙而成的舞蹈集錦《佛西秀》Fosse還爆出冷門,拿下當年東尼獎最佳音樂劇的獎項。原本,這是個被遺忘的名字;尤其當八○年代末和九○年代初,大家熱切追逐著無止境的宏大人聲流行歌劇演唱風格,以及鋪張炫爛的劇場奇觀,佛西──以及佛西象徵的劇場美學──肢體動作和場面調度、角色塑造的整合-在藝文界幾乎銷聲匿跡,百老匯除了Tommy Tune還一枝獨秀,迭有作品問世,此外已找不到任何鎮得住場面的「編舞/導演」(choreographer-director)。曾幾何時,只有幾位影迷影癡還記得在《酒店》Cabaret和《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影片中鋒芒畢露的「電影導演」鮑伯.佛西,在故去後多年又黃袍加身,一躍成為影圈劇壇最受矚目的巨匠。
這一切,全都得歸功《芝加哥》Chicago。
戲假情真,遊戲人生
一九二四年四月三日傍晚,芝加哥一位名喚碧尤拉.安南(Beula Annan)年輕婦女槍殺了自己的情夫。之後安南太太獨自穿著血衣血袍,反覆播放流行爵士勁曲《呼啦嚕》Hula Lou的唱片,等候丈夫回家報警。這起冷血謀殺案在芝城媒體界掀起喧然大波,女記者莫琳.華金斯(Maurine Watkins)以一系列專題報導細致地描繪碧尤拉.安南脆弱無助又清麗脫俗的「受害者」形象,引起大眾關切。華金斯更成功地連結稍早在同年三月十一日發生的另一起謀殺姦夫案的女主角──丰采出眾(當時的報導直接採用“stylish”和“class”等字眼)的夜總會歌女貝娃.蓋特妮兒(Belva Gaertner),把這對黑獄姐妹花頓時捧成比好萊塢巨星還要耀眼燦爛的知名人物。
碧尤拉和貝娃的謀殺官司相繼在五月底和六月初告終,兩人均獲判無罪;然而,爵士風城的雪月風花並未因此落幕。一年半後,華金斯將「呼啦嚕」情熱血案改編成瘋狂笑鬧的諷刺喜劇《芝加哥》Chicago,於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三十日在百老匯揭幕,一百七十二場的演出紀錄雖稱不上票房鼎盛,卻也為《芝》劇賺得改編搬上銀幕的機會。在二○年代後期和四○年代初期,好萊塢兩度蒞臨《芝加哥》,讓華金斯女士筆下的紅髮尤物、「最美麗的蛇蠍殺手」蘿西.哈特(Roxie Hart,由碧尤拉.安南脫胎化成的角色)殺掉姦夫,搖起留聲機,在芝城小樓裡跳著「呼啦嚕」。
一連串的媒體效應、好萊塢改編等,讓碧尤拉.安南──現在已經化身為蘿西.哈特──的真情假戲在娛樂圈內始終長青不老。五○年代後期,當紅髮的性感舞星關.薇登在百老匯聲譽鵲起,她和當時的愛人同志鮑伯.佛西便一心希望將《芝》劇改編成歌舞劇。無奈,事隔數十載,華金斯女士已經從扒糞逐臭的八卦記者蛻變成低調而虔誠的教徒,她堅貞的信仰使她自覺以往種種簡直如同荒唐惡夢,堅決不肯出釋《芝》劇版權,也不願見到與《芝》劇相關的一切──包括她當年鉅細靡遺的專題報導、原版話劇、兩個電影版(一為默片《芝加哥》,另一為黑白有聲片《蘿西哈特》)等──有任何機會浮上檯面。
十多年後,華金斯女士去世,《芝加哥》版權終於釋出。此時,關.薇登和鮑伯.佛西已經成為台上台下牢不可分的藝術整體。兩人的夫妻關係雖然時合時離,「關」和「巴比」卻始終是互相扶持的最好朋友;兩人的專業領域在六○年代後期亦已臻至化境,鮑伯.佛西長期建立下來的獨特風格──簡煉而原始、風格化卻性感無比──對於《芝加哥》的題材來說,更是最恰當不過的視覺印象,佛西於是找來之前的合作班底,在七○年代之初正式投身《芝》劇的改編工作。
大師的黑暗心靈
一九七三年堪稱鮑伯.佛西畢生最豐收的一年。他稍早在德國實地拍攝的電影版《酒店》Cabaret大獲好評,與史詩格局的電影《教父》Godfather同場較勁,最後囊括八座金像獎(《教父》雖然獲得最佳影片,但得獎總數只有四座),佛西則獲頒最佳導演;在百老匯,由他執導的歌舞劇《比賓王子》Pippin雖然在城外試演時命運多舛,整個劇組瀕臨瓦解崩盤,但最後總算一帆風順駛進百老匯舞台,佛西在《比》劇終了前編排的巨型性愛歌舞讓觀眾目瞪口呆,男女舞者在台上以半即興的方式享受彼此的身體,把《比》劇推向終極巔峰,這場宛若時下所謂「轟趴」場面的交歡哲學歌舞讓佛西繼奧斯卡金像獎後再接再勵,拿下同年東尼獎最佳導演獎。稍後,他與《酒店》電影版女主角麗莎明妮莉(Liza Minnelli)合作的電視歌舞專輯“Liza With a ‘Z’ ”更在一九七三年的電視艾美獎大放異彩。殊榮銜身的佛西成了「三冠王佛西」,娛樂界對他的期待和敵視也相對地與日俱增。
由於本身性格影響,加上童年失學,流落歌台舞榭跑碼頭為生,年紀輕輕便嚐盡世情百態的佛西於其美學與人生哲學中,總帶有一份濃濃的末世質感,灌注在作品裡,如《酒店》、《生命的旋律》、《比賓王子》等──權威崩潰,小人物茍且偷生,在末日即將來臨前貪歡片刻,然後大家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主角的自殘行為更進一步透露佛西對於生死瞬息的癡迷,好友替他取了個綽號,叫「黑暗王子」(Prince of the Darkness),除了調侃他終年一襲寡婦般的黑衣黑褲,更重要的,還是為他點明在「佛西式」簡約、性慾美學底下,對於人生負面印象的偏好。
來自電影、電視、舞台的三副桂冠加頂,並沒有為佛西帶來更愉悅的工作氛圍,相反地,使他處身在更巨大的壓力之下。《酒店》的電影告一段落後,佛西隨即投身傳記電影Lenny的籌攝工作,在此同時,《芝加哥》的前置作業亦如火如荼地進行。終於,在Lenny進入後製階段,而《芝》劇開排在即的關鍵時刻,鮑伯.佛西不支崩潰。長年的工作壓力,煙酒女色的侵害,讓佛西的心臟不勝負荷,醫師決定冒險動刀,為佛西「開心」。《芝》劇全體成員對佛西專業美學的信任,在這一刻發揮了高度的向心力。製作人一方面調兵遣將,暗中邀請名導演哈洛.普林斯(Harold Prince)跨刀助陣,隨時準備走馬上任,另一方面則傾力周轉資金,維持原版卡司人人有工作,個個有飯吃,以確保《芝》劇如果能順利開排,屆時不會發生重新選角的危險。《芝》劇的詞曲作者約翰.坎德(John Kander)和佛列德.艾伯(Fred Ebb)甚至新寫了一套夜總會秀讓領銜主演的明星各處巡迴演出,大家按兵不動,焦急地等候佛西開心手術完成。
大概半年之後,鮑伯.佛西康復出院;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佛西返回劇組後,對整部作品的視角和觀點更深深陷入無垠的黑暗世界,他逼迫同時負責編寫劇本的佛列德.艾伯盡量鋪張劇中對於威權體制、法律正義的嘲弄和諷刺,此外,他甚至親自著手撰寫台詞,並與舞者合作一而再、再而三地強化《芝》劇裡的媒體嗜血性,以及整個《芝》劇以胡天鬧地的「綜藝秀」表演風格。劇中典獄長「摩頓媽媽」(Mama Mortan)的同性戀色彩、性別倒錯的天真無邪女記者「瑪莉小陽光」(Mary Sunshine)等角色鞏固了「性別」在劇中的巔覆性,死牢裡六個「快樂的殺人女魔頭」熱歌勁舞亦直接攻擊婚姻、愛情、法律條文、社會規範的價值;不過,最讓人咋舌的藝術處理則是劇末兩個逃過法律制裁的女囚犯攜手登台作秀,一邊墮淚涎笑,一邊將手上的長梗玫瑰儀態萬千地拋給台下熱情擁戴她們的群眾:
「我們知道,很多人對於我們偉大的國家已經失去信心了」兩個女犯-如今已經是紅極一時的姐妹歌舞搭檔-萬分激動地說道:「但是,我們姐兒倆手牽手站在這裡,就是活生生的例證-美國終究是個美妙的國度。我們姐兒倆就是美國精神的象徵!」說著,她們倆開始把玫瑰拋給觀眾。
「感謝您!上帝保佑您!上帝與您同在!上帝伴您走過死蔭的山谷!上帝保佑您!感謝您的支持!感謝您!謝謝…謝謝…謝謝…」
許多年後,一位曾與佛西合作多年的舞者透露,鮑伯佛西要兩位女明星一邊扔玫瑰,一邊嘴裡喊著「感謝您」(Thank You……Thank You……),一邊心裡想著「去你的」「幹死你」(Damn You!Fuck You!),全劇在“And all that jazz!! ”的歌聲中畫下句點。
這便是《芝加哥》的終極精神。是一代大師黑暗心靈的誠實反射。
金光燦爛,胡天胡地
《芝》劇在嗜血媒體羶腥報導的基礎上,提供佛西絕佳的舞台,讓他在大難不死之後有機會藉工作省思自己的人生觀。卻也因此,《芝》劇原版製作在很多時候因為佛西的過度自溺而嚴重失焦,尤其在第二幕最高潮的法庭戲,劇中〈Razzle Dazzle〉一曲已經將整齣劇作的核心意念明白呈現出來,名律師比利.福林(Billy Flynn)一邊領著性感歌女載歌載舞,大家一邊把法庭佈景鋪排出來,律師唱道:
讓他們看看這片閃閃金光 Give them the old
金光閃閃,是我的拿手把戲 Razzle dazzle
讓他們眼花撩亂! Razzle dazzle them!
吊足他們的胃口,讓他們七上八下 Long as you keep them way off balance
他們才不會注意 How can they spot
你是個無才大草包 You got no talents?
金光閃閃,眼花撩亂 Razzle dazzle them,
他們定會把你捧成超級巨星! And they’ll make you a star!
在此,整個美國的法治體系被譬喻成一場巨型馬戲秀(a three-ring circus),所有儀式性的舉措,如宣誓、辯護詰問等法律程序、證物展覽、證人對質等等,全部被化為「金光閃閃」的歌舞秀節目程式。對照華金斯在一九二四年所報導碧尤拉安南和貝娃蓋特妮兒的兩場「世紀大審判」,在報導原稿裡一再出現的秀場比喻和兩位被告身上的華服、珠飾、皮草等細部描寫,於此均被創作團隊以「人生宛若秀場」的終極概念,成功轉換成歌舞表演。當年隱藏在報導文字背後的真相與正義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當事人抱著「粉墨登場」的心態上法庭擺姿作態,歌舞劇則把這「粉墨登場」的舉措詩化、視覺化、音樂化,使其成為一場金光閃閃的綜藝節目。
然而,一心想把《芝加哥》推向極致的鮑伯.佛西在處理這場閃閃金光的歌舞時,超越了所有人的容忍極限,將高品質的「諷刺」變成下三濫的「污蔑」;他以《比賓王子》劇末讓所有人臉紅心跳,連男主角自己都心猿意馬,不知何時會失控的狂歡群交場面為藍本,在《芝加哥》的金光閃閃法庭歌舞讓它更上層樓,直接要求舞者在舞台上兩樽華豔無比的旋轉樓梯上開始做愛。舞者不斷熱吻、愛撫、變換體位,同時聽從飾演律師的男演員指揮,律師在象徵法庭的正義女神塑象前唱著金光閃閃之歌,並且展覽橫陳在階梯上的酒池肉林。原本辛辣得恰到好處的歌曲,在佛西刻意求工,力主荒淫的場面調度手法中,完全失去控訴的重心,演員緊張,觀眾作嘔,創作團隊分崩離析,「金光閃閃」背棄了佛西「少就是多,小就是大」(Less is MORE!)的極簡美學,成為他在心臟手術後一味追求黑暗世界靈魂救贖的失敗實例之一。
除開「金光閃閃」,《芝》劇原版製作的結尾也有很大的問題。佛西堅持不讓飾演蘿西.哈特的關.薇登在結尾有獨舞、獨唱的「明星時刻」,執意要關.薇登和飾演薇瑪.凱利(Velma Kelly,歌舞劇版以貝娃.蓋特妮兒為藍本塑造出的新人物)的女星奇塔.里薇拉(Chita Rivera)攜手同台表演雙人歌舞。按照佛西原本的理念──里薇拉打爵士鼓,薇登吹薩克斯風,兩人以荒腔走板的表演再一次攻擊整個社會體制的腐敗,然後進入壓軸的勁舞,兩人抹紅染綠穿著內褲和網襪,在大電扇吹起的飄飄微風前跳著“Looping the Loop”,讓人直覺聯想起碧尤拉.安南的唱片《呼啦嚕》。
薇登為了佛西剝奪她獨享舞台的機會極為憤怒,這不僅是身為明星的尊嚴,年過知命之年的關.薇登更視《芝加哥》為其告別舞台之作,鮑伯.佛西就算不念夫妻舊情,不能連這點行規都不顧。最後是奇塔.里薇拉出面聲援關.薇登,薇登帶著哭腔在排練室裡慢慢唱著新寫成以替代「Loop」之歌的“Nowadays”,不顧親愛巴比的反對,她一樣一樣唱出歌詞裡寫的佛西最愛的口頭禪:
這真好,不是嗎? It’s good, isn’t it?
真了不起,不是嗎? Grand, isn’t it?
真偉大,不是嗎? Great, isn’t it?
真爽快,不是嗎? Swell, isn’t it?
真有趣,不是嗎? Fun, isn’t it? Nowadays…
五十年後 In fifty years or so
可能一切都會改變 It’s gonna change, you know
但在眼前-哦! But, oh, it’s heaven
這才是人間天堂! Nowadays!
薇登情緒過於激動,幾度泣不成聲,里薇拉毅然加入陪襯,然後兩人穿著褻衣襯裙表演了一段精采的雙人舞,為《芝》劇作收。里薇拉當時向佛西堅持,「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們就是要這樣演」。這個版本與重新修改的「金光閃閃」法庭歌舞(刪去過多的性愛濫交場面,讓整段法庭戲的焦點在律師身上)遂成定本,於一九七六年在紐約揭幕。
歌舞線上,爵士春秋
《芝加哥》歌舞劇在當季巧遇勁敵《歌舞線上》A Chorus Line,一切好評與票房收益等等,都籠罩在《歌》劇光燦高禮帽的陰影之下,兩年後《芝》劇下檔,原訂開拍的電影版因為佛西日益惡化的健康情況而進度緩慢,又過了幾年,佛西將自己在籌備《芝》劇時的人生經驗拍成電影《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故事敘述一部斥資無數的巨型百老匯歌舞劇在排演途中因為導演心臟病發而中輟,全片由這位「導演」的人生歷練與心靈幻想歌舞交織而成,片名直接延用《芝》劇象徵性的主題曲“All That Jazz”。《芝》劇的原版舞台設計模型、因心臟手術而中斷排演的情節、惹人非議的性愛狂歡歌舞場面,以及影射關.薇登、奇塔.里薇拉、佛西當時的女友安.蘭卿(Ann Reinking)等真實人物的角色,均被網羅在《爵》片中,執迷於追求負面人生價值和黑暗心靈的佛西在這部自傳電影結尾,還讓影射自己的那位百老匯名導演心臟手術失敗,在一場豪華豔絕的夢幻歌舞“Bye Bye Life”中告別人世。醫院將遺體用屍袋裝好,送進太平間,音樂響起,唱的是“There’s No Business Like Show Business”,終至畫面全黑。
佛西雖然一再表示自己對於死亡的迷戀,卻不曾真正在作品裡謳歌黑暗,鼓勵暴力和絕望;在《爵士春秋》片末他親手殺死銀幕上的自己,可能是他所能達成最具美學意義,最「金光閃閃」的自殘行為。自《芝加哥》的轉捩點開始,佛西便義無反顧地敞開心扉,盡情在作品中吐露天才魂靈裡的黑暗思維,至《爵士春秋》到達巔峰。一九八七年七月,《歌舞線上》導演、被稱為「百老匯神童」的名編舞家邁可.班奈特(Michael Bennett)因愛滋病逝世,不久後,編寫電影版《酒店》、歌舞劇《小夜曲》A Little Night Music、《理髮師陶德》Sweeney Todd的劇作家休.惠勒(Hugh Wheeler)也與世長辭;同年九月23日,鮑伯.佛西在華盛頓心臟病發,送醫不治。百老匯在一年之間失去了三位大師,也見證了一整個世代的消逝。
「橫死街頭」的慘狀對這位「黑暗王子」來說,自然不像《爵士春秋》裡的導演死得那麼「金光閃閃」。但,佛西的死仍然充滿了最具張力的戲劇效果:當時,由他親自執導自己當年名作《生命的旋律》的新版製作即將在華盛頓首演,他於首演日當天下午結束最後一場彩排,在關薇登的陪伴下離開戲院,回旅館途中不幸倒臥街頭,身後留下經典無數。
佛西最後一部作品是他死後十五年問世的電影版《芝加哥》,紐約首映典禮當晚,當片尾打出「謹獻給鮑伯.佛西、關.薇登(逝於二○○○年十月十八日)」字幕時,全場掌聲如雷,不絕於耳。
文字|陳煒智 旅美音樂劇工作者、「音樂劇的秘密花園」網站主持人之一
註:
Lenny一片由達斯汀霍夫曼主演,改編自同名百老匯話劇,電影版本以半紀錄片式的訪談、迷離影像瘋狂交織為主要結構,講述傳奇脫口秀名嘴Lenny Bruce的生平事跡。片中過多的性愛場面、淫穢字眼,以及反社會、挑戰權威的母題,在當年引起不小的爭議,也因此在台灣地區遭禁演,是故Lenny一片並無正式中文譯名。
更正啟事
1.本刊第125期〈表演美學的汲汲探索──林兆華的《哈姆雷特》與《理查三世》〉一文之《理查三世》圖,經作者來函指正,攝影應為「李晏」。
2.本刊第129期〈讓表演藝術的「產業」面貌走向清晰〉一文中,誤植黃國禎先生的頭銜為「表演藝術聯盟新任理事長」,應為「表演藝術聯盟執行長」,表演藝術聯盟理事長仍為溫慧玟女士。
3.同上期,〈永遠激烈的詰問──試探英國最前衛的「臨場藝術」〉一文,經作者來函指正,該文資料應由Live Arts Development Agency 以及Laura Bonamici所提供。而〈這個夏天,法國沒有藝術節──談今年法國演藝界自由僱員罷工事件〉一文,經作者來函指出第四段裡中「總監和導演布哈姆士維」譯名應為「布豪士維」。
以上,特此更正,並致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