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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架》上半場的〈擁抱〉。(鄧玉麟 攝)
舞蹈 演出評論/舞蹈

讓身體High,也要讓心自由飛揚!

論光環舞集《框架》的眞誠與侷限

《框架》作爲創新肢體可能性的嘗試,雖然仍屬實驗階段,形式與道具的使用上,或許曾受到一些國外舞團的影響,但並不損其眞誠;不過,未來如果只是換一種形狀的「框架」實非正途,也難以造就一派以舞者身體爲主體、深富動作自覺的風格。

《框架》作爲創新肢體可能性的嘗試,雖然仍屬實驗階段,形式與道具的使用上,或許曾受到一些國外舞團的影響,但並不損其眞誠;不過,未來如果只是換一種形狀的「框架」實非正途,也難以造就一派以舞者身體爲主體、深富動作自覺的風格。

光環舞集《框架》

10月27日

台北縣立文化中心

走過一九八四〜一九九二年漫長的「鄕土情懷」期,邁向第十三年的光環舞集,從九三年《大地漫遊》開始,一直標舉具有東方身體觀的「氣、身、心三合一」的理念,以集體接觸即興(con-tact improvisation)的創作方式,間而搭配嬰兒油的使用,呈現一種台灣現代舞壇少見的身體動態與流動形象。其後的《奧林匹克》、《舞田》、《移植》,以及新作《框架》,基本上皆能歸於「接觸即興」階段的創作路線,如節目單標示的企圖:蛻變成成熟的精緻舞作。

另一創作風格的開始

然而,《框架》卻可能是光環舞集另一個創作風格轉型的開始。

《框架》在台北縣立文化中心的首演,分爲上半場的「天梯」與上半場的「地平線」兩組舞碼,分別是〈遊走〉、〈擁抱〉、〈探索〉與〈仰望〉,以及〈礁石〉、〈沙灘上的魚〉、〈穿梭〉、〈海草〉與〈浪潮〉。兩組舞作主要的差別是:前者在與裝置的互動上較頻繁,且因此造成整體空間所呈現的視覺形象較富變化;而後者因爲沿用嬰兒油的動作模式,所以傾向在二度空間中,做比以往更具強度與張力的表現。有趣的是,九段舞作並無明顯聯貫的主題,但是,在與馬孑民、陳世興等人的九段似乎也無關聯的音樂搭配下,呈現出一貫超越時空與主題意識且充滿現代感的肢體語彙。

舞台上,除了「第四堵牆」外,三面搭起耗資頗鉅的鐵製「框架」,天幕前還架上四道併立的「天梯」。雖然,框架與天梯讓身體找到了施力的支點,展現出肢體與框架「接觸」的新可能性,同時也透露出編舞家劉紹爐試圖突破以接觸即興搭配嬰兒油的可能障礙(而非眞正「無礙」)。但另一方面,舞蹈動作本身卻相對地受到某種程度的框限,遂融合轉化成不同於接觸即興所能產生的內聚式(convergent)動作質地;舞者互動式且互爲主體的肢體溝通不再那麼深沉凝鍊,過去作品中,肢體流動間總有的一股奇幻與寧謐,似有所閃失。筆者認爲整個作品中最値得思索的是:舞者因爲框架等物的附加,對舞者身體─主體性(body-subjectivity)所產生的影響。舞者工具性地操控鐵架、梯子、鞦韆(〈擁抱〉)與繩索(〈穿梭〉),身體能動性與舞作整體性的動力結構,因爲舞者身體與舞台裝置與動態關係改變而改變,動作不再那麼流暢而自然,不過,卻似乎意外地觸動了現代都市人的疏離感──內場中的框架就像鬧區中林立的鷹架與鋼骨大樓一般。

突破空間發展的侷限性

値得特別一提的是,框架的舞台設計。劉紹爐曾經談到當初使用框架的創作動機時,表示原本是想在旣有的「接觸即興+嬰兒油」的模式中,探索改變身體重心的可能性,以突破動作在空間發展的侷限性,後來就想到了使用鐵條、鐵架爲支點,試用的結果不錯,就和舞台設計製作李維陸硏商,陸續增加鐵架的複雜度與穩固度,最後形成了一座「天梯」以及約在舞台中段成ㄇ字形框架的設計,也使《框架》一作有令人眼睛爲之一亮的視覺效果。這種創作上眞誠的探索與實驗著實可貴。

不過,單就使用的功能而論,兩側的使用情況似乎可有更豐富發展,四位男舞者於〈遊走〉、〈探索〉、〈仰望〉等段,大多只是在框架上做攀爬、行走、倒吊、徒手懸盪等動作,或在嬰兒油地板上,以框架爲支點做推拉、旋遶、加速或利用慣性動作時各種展姿,一個舞句的結束,大多是一個或一系列相關動作的完成,舞句的串連,經常因爲要找回身體新的平衡狀態與姿勢、新的動作支點與重心,而造成不太連貫的情況。「天梯」的整體動作似乎令人感覺像是一種小心謹愼、不夠流暢的運動舞蹈(sport dance),不過幾乎與舞台鏡框等大的框架,確實造成視覺上極大的壓迫感,動作有點被吃掉,但也令人聯想到三年多前來台的澳洲雪梨舞團在Synergy With Synergy中眞實的堆高機、挖土機與鷹架雜陳的舞台景緻,二者的都市意象非常不同。此外,一男一女吊鋼繩的〈擁抱〉,令人憶及著名的ISO舞團的片段,但這種具情感式主題的小品不失爲淸新可取的創作方向。

「地平線」中因爲承襲過去使用嬰兒油的模式,因只是把框架當成使力支點或支撑工具,〈礁石〉、〈海岸〉中,鋼鐵反射的光像是海面上粼粼的波浪,一系列間斷的舞句配合造形詭麗、時而展現的肌體美,配合張力十足的地板動作,活像一幅末世紀、低調的濱海風景。整體說來,除了形式的特殊性與空間上的視覺效果外,並能在身體的主體能動性上作更本質的發揮,實爲可惜。於此,筆者並非強調框架必然要有相對的符號學上的指涉,但是,身體的能動性與主體性在「天梯」部分遭到削弱的情況,舞句、舞彙與結構上意義的轉變,可能就値得深思。

光環團長楊宛蓉爲演出所寫的一段文字,就很値得同樣具觀舞身分者玩味:「回想起這些日子成日與硬繃繃的鐵架爲伍,每日觸目皆是一條條的鐵架搭在排練室內,一顆心好像已被它們慢慢包圍住了,驚覺到此,才發現潛意識在排斥它,難怪只要走進排練室就感受到它的壓力,反觀舞者在排練時,跳上跳下樂在其中,他們眞的是用心去感受鐵架給他們的新鮮觸感而產生了新的肢體語言。」

鐵架提供新的肢體語言?

從《框架》回溯光環舞集近期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出劉紹爐一貫的創作眞誠性。除了上述爲了尋找身體新重心而使用框架外,團長也曾在節目的進行中解說指出,框架等裝置的使用仍屬探索階段,舞者也曾在試用繩索時不愼受傷(就連劉紹爐也在〈擁抱〉中臉部輕微掛彩),希望未來有更突破性的展現。或許有人會問:爲什麼框架要做成ㄇ字形?也可以嘗試Y或X字型,甚至來個ㄓ字型不是更好嗎?另外,〈穿梭〉中只在靠近觀衆席的地方用一條呈水平方向的繩索,太簡單了?誠然,筆者認爲用什麼做爲身體施力的支點,而在空間中造成不同的舞蹈動作的形式與視覺突破,並不是最重要的,整體舞作所能展現的肢體的深度甚至境界,更是重要。《框架》作爲創新肢體可能性的嘗試,雖然仍屬實驗階段,形式與道具的使用上,或許曾受到一些國外舞團的影響,但並不損其眞誠,而且,舞彙的突破當然可有更多元的可能性;不過,未來如果只是換一種形狀的「框架」、多綁兩條繩索或變一種方式盪鞦韆,實非正途,也難以造就一派以舞者身體爲主體、深富動作自覺的風格。

撇開嬰兒油的實驗與其往往令人驚豔一時的展演不論,事實上,筆者原本極爲看好從《舞田》、《移植》中,不借用嬰兒油而只以集體接觸即興的方式,再淬鍊出更朝向老莊哲思、肢體的動靜一體,且更富質地、更乾淨的肉身之美,那可能會是「光環風格」形成的方向。筆者觀看〈沙灘上的魚〉中,三位舞者抽象性──卻充滿內在的律動、掙扎的情愫與肢體本身張力的動作時,就隱隱被那種風格所感動。這種讓人感動的風格,不像鄧肯的自在與奔放,也非碧洛伯羅斯的「身體幻術」,又不太像康寧漢在超越舞作形式與主題的舞蹈結構「本身」中,能將身體視爲「客觀工具」精準的隨機率(chance)流動,並完美地搭配抽象的時間與空間因素。或許,比較接近劉紹爐個人鐘愛的「接觸即興之父」史提夫.派克斯頓後期的美學觀──重視舞者動作與結構的民主性、內向性,以及動作間的溝通與動力。再者,使用框架一定會有更多元的肢體語彙與形式上的發展,但卻可能會走上不同於以往注重動作本身內省性與內聚式能動性的「光環風格」之歧路。期待光環舞集的「有形的框架,框不住一顆自由飛揚的心!」

 

文字|吳士宏  政大心理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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