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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表演藝術
經典解剖室

懷舊的視野

談田納西.威廉斯的《玻璃動物園》與《慾望街車》(下)

此劇敘述人的存在之可貴之處即在於過去與現在的並置,不但強調今昔之不同,更隱含時間對回憶視野的影響。因此,回憶的功能不單只是感傷式的懷舊,它對回憶的主體是有救贖的效應。對湯姆而言,《玻璃動物園》未嘗不是一種對過去、媽媽、妹妹說抱歉的舉動。而且,救贖來自自我批判,而此點即表現在現在的湯姆與過去的湯姆之間的對比。

此劇敘述人的存在之可貴之處即在於過去與現在的並置,不但強調今昔之不同,更隱含時間對回憶視野的影響。因此,回憶的功能不單只是感傷式的懷舊,它對回憶的主體是有救贖的效應。對湯姆而言,《玻璃動物園》未嘗不是一種對過去、媽媽、妹妹說抱歉的舉動。而且,救贖來自自我批判,而此點即表現在現在的湯姆與過去的湯姆之間的對比。

《玻璃動物園》的基調是傷感的。感傷主義(sentimentalism)一詞常常帶有貶意,但在戲劇效果上未必不是壞事。在威廉斯的多部作品裡,他所擅長經營的即是傷感的氛圍,不但不損他作品的藝術性,反而成為他的金字招牌。當然他無法與契訶夫相提並論,雖然他的很多手法皆學習自後者。契訶夫以反諷的手法刻劃易於傷感的人物與情境,其結果是既傷感又帶犬儒式的幽默。相反地,威廉斯有時失之耽溺,過分強調他意欲表達的淒美情境。

兩個湯姆

雖然感傷,《玻璃動物園》仍為傑作,其最主要的原因是藉由敘述者的安排,威廉斯不僅製造出疏離的效果,還強調今昔辯證的旨趣。劇中其實有兩個湯姆,一個是首先講話的現在的湯姆,一個是屬於過去的湯姆。藉由現在與過去的對照,我們看到湯姆的變化,尤其是成長。過去的湯姆自私、自戀,對母親尤其不諒解;現在的湯姆(即敘述者)以較寬宏的視野回顧過往,不再像以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敵視母親,反而以同情的眼光重新評價,於略微的批判裡摻雜許多的諒解。

除此之外,敘述者的安排更使全劇的的格局擴大,使之不致局限於一家三口的個案剖析。劇本一開始,湯姆提到整個一九三○年代的美國:

那時所有的中產階級正在盲人學校學習摸字。他們眼力不再,或者說他們不知善用眼力,所以他們正用手指學習摸字……

此時的湯姆已今非昔比,想到的不只是他家的問題,他已意識到他家所面臨的問題正是整個美國於三○年代所面臨的問題:文化的沈淪。隨著工業資本社會的興起,社會愈趨俗媚,語言愈趨乏味、機械而無風味。整個美國人已喪失對未來的視野,彷彿一群學習摸字的盲人。爾後,湯姆的前言更將革命擴展到全西方:

西班牙有革命。這裡只有叫囂與混亂。在西班牙有Guermica。這裡有工會的不安,有時頗具暴力……

如此一來,讓人不禁聯想過去湯姆的焦躁不安,他的急欲逃離令人窒息的現狀好似整個美國的縮影,亦好似反映整個西方動盪不平的跡象。

我們幾乎可以斷言,沒有這兩種「小我」與「大我」辯證的視野,《玻璃動物園》無法至今仍被視為美國戲劇史的經典之作。

懷舊與感傷

懷舊的必然是感傷?以前似乎有此一說,但其實未必。以《玻璃動物園》為例,它的確是傷感的,有些部分的處理(尤其是幻燈字幕的安排)可說是傷感到令人可笑了。敘述者自稱此為一「回憶劇」,因此懷舊的感傷是免不了的。然而,經由如前所述兩種視野的設計,此劇的懷舊不僅止於感傷情緒的營造或宣洩。正如儲湘君在討論班雅明對回憶見解時所說的,私密的個人回憶,「可召喚出相關的歷史與文化記憶,也就是說,個人化的特殊性記憶則隱含了集體性而普遍化的意義。」因此,「回憶除了個人的層次外,亦包含超越個人的層次,使得回憶具有超越性,不僅僅局限於自傳性的個人層次。」

此劇敘述人的存在之可貴之處即在於過去與現在的並置,不但強調今昔之不同,更隱含時間對回憶視野的影響。因此,回憶的功能不單只是感傷式的懷舊,它對回憶的主體是有救贖的效應。對湯姆而言,《玻璃動物園》未嘗不是一種對過去、媽媽、妹妹說抱歉的舉動。而且,救贖來自自我批判,而此點即表現在現在的湯姆與過去的湯姆之間的對比。

毫不留情地批判

《慾望街車》幾乎可以說是與《玻璃動物園》為同一劇作;兩者都在表達工業鄙俗文化的興起與南方田園文化的沒落。不同的是,在《玻璃動物園》裡,優雅的語言受到陳腔濫調所侵入,在《慾望街車》裡剛好相反:自我沈淪的仕紳文明陷入粗俗狂暴的工業社會。另一個不同點是,《慾望街車》比它的前身較為「殘酷」。威廉斯以不留情的筆法赤裸裸地呈現這兩個世界的撞擊,而且劇本暗示:它們的撞擊是命定的,正如詩人筆下的鐵達尼號與冰山的「相遇」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

威廉斯所言不差,在《玻璃動物園》之後,他果然開始不客氣了。在《慾望街車》裡,他雖對田園文化與語言懷念依舊,對工業文明所衍出的種種現象有極不耐的鄙視,但他對雙方都毫不留情地批判了一番。劇中女主角布蘭琪(Blanche)有如仕紳文化的末期代表,裝腔作勢多於誠實的自我面對,而她那種面對工業社會所生產出的「動物人種」如史坦力(Stanley)時無由來的優越感更讓人感到她的可悲。

文字|紀蔚然 師大英語系副教授、專業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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