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出版人,近來卻跟著紙風車劇團「319鄉村藝術工程」南北跑的簡志忠,認為公司是個「道場」,大家來修集體禪,沒有禪師,彼此互相影響。上班時好好上班,休假時用力玩,看看世界之美。「出版事業是心靈事業,如果能因此讓同仁的氣度更加恢宏,對公司也是一大利多。」
對於圓神出版社創辦人簡志忠而言,藝術,其實是潛藏在他身體裡的隱性基因,而這個基因,正來自於他那生前備受爭議的父親。
藝術家性格的父親
「父親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對美食也很講究,這輩子唯一不靈的就是『謀生』,他認為這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簡志忠笑著說。他的祖父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生活優渥精緻,但卻因為二二八事件,全部的家產幾乎充公,從小養尊處優的父親一夕間從富裕到貧窮,他的藝術家性格成為人們口中的「放蕩」,家中經濟重擔由母親挑。「父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而我則是一出生就面對債務纏身、搬遷不斷的家庭!」
為了討生活,父親開了一家廣告社,彰化田中小鎮的戲院看板、招牌,幾乎都出自父親之手,但他似乎並不情願將自己的美術天分用在工作上。簡志忠記得,小時候父親帶著他賣春聯,不論是隸書、楷書、草書都難不倒父親,而父親總在寫完之後,拿幾個石頭把春聯紙壓著,就跑去閒逛了,留下簡志忠一人在攤位上叫賣。
有人委託寫招牌時也是一樣,父親將招牌名稱寫在一張紙上,然後把紙丟給徒弟,叫徒弟覆寫在木板上,自己去遛躂一陣子,最後再回來勾勒字邊。有一次,簡志忠看得手癢,央求徒弟讓他試一試,沒想到父親回來非常不高興地教訓他:「每個人字格不同,你學別人做什麼?」父親當場要求簡志忠寫「飛」和「劍」兩個字,「飛」必須寫得像要飛起來似的,「劍」則必須寫得彷彿真的會傷到人。「不要學別人,自己揣摩!」
簡志忠就這樣開始練起書法,當他得到中日交流協會兒童書法比賽第一名時,別人很驚訝地問他為什麼會懸腕?臨什麼帖的字體?他只是暗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懸腕,只因為寫招牌時手不能碰到木板,而且我寫的是『簡』體字!」
在簡志忠的印象裡,父親從不疾言厲色,雖然全家都因為他的「不謀生」所苦,但現在回想起來,他的生活態度卻是一種美育的薰陶。父親在意生活的內容,買來的斗笠,一定先拆組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即便是晚上出去獵鳥,也一定穿上整齊的獵裝。簡志忠曾經問母親,像這樣不顧家計的男人,為何甘願為他付出一輩子?母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八二三砲戰時,父親被徵調去金門作戰,當時分不清東西南北的他,寫了一封情書:「看著海上的月亮,我不知自已身在何方,只知道循著月光的盡頭處望去,妳一定就在那裡……」這封情書,讓母親從此變成愛情的奴隸。
基層美育的關懷
「很奇妙,父親走了之後,我才漸漸發現他對我的影響。」簡志忠笑著說,美育和財富無關,卻和人的質地有很大的關係。他自認「放蕩」起來比父親的破壞力還大,因為他是「有計劃的放蕩」!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圓神出版集團一週上班四天半的制度。
每次看到窗外的陽光,再看看努力工作的同仁,簡志忠總覺得──白天工作多可惜,應該去玩才對!他主張「重質不重量」的工作態度,出版群各部門每年十月前做出下年度計劃,規劃出哪幾本書、行銷方案、預估銷售量、發表會等。春天規劃秋季旅遊,夏天討論尾牙,按著地圖去旅行、工作、生活。這樣的方向不但沒有讓圓神的員工們怠惰,反而幫助圓神的營運狀況蒸蒸日上,因此未來的圓神還要朝每週上班四天邁進。
這還不夠,簡志忠看完阿莫多瓦的電影之後,向同仁大力推薦,一週後卻沒有任何動靜,他乾脆找一天包下戲院場次、提前下班招待大家。簡志忠認為,公司是個「道場」,大家來修集體禪,沒有禪師,彼此互相影響。上班時好好上班,休假時用力玩,看看世界之美。「出版事業是心靈事業,如果能因此讓同仁的氣度更加恢宏,對公司也是一大利多。」
看表演是簡志忠重要的家庭休閒活動,近年來,簡志忠看戲已從形式轉為心靈層次,不再從劇情中尋找自己的經驗投射,而是單純地欣賞劇情之美。身為紙風車劇團董事的他,聽到李永豐口沫橫飛地陳述「319鄉村藝術工程」計畫時,他覺得這是他所聽過最令人感動的企畫案,不但大力支持,還安排自己的一對兒女在暑假期間進入劇團一起學習。去年,紙風車跑了八十多個鄉鎮,演出九十一場,今年預計有一百多場,簡志忠跟著劇團南北跑,他說:「這戲裡有捐助人的心意,有演出者的心意,還有小觀眾們的心意,是所有心意的集體展現,這是多麼美的一件事!」
去年暑假,簡志忠特別以父親的名義,贊助紙風車到故鄉彰化縣田中鎮演出,這場盛會擠爆了田中夜市廣場與福安路。看到全場扶老攜幼的欣賞演出,台上台下互動熱烈,簡志忠的母親忍不住落淚說:「你爸爸一定很高興地站在某個地方看,他最喜歡這種趣味的事了!」簡志忠也很感動,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意竟然和父親如此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