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以生猛的創作與表演驚豔台灣劇場界,歷經劇場導演、藝術行政、藝文媒體、藝術策展、生態觀察等位置,劉守曜以豐富的歷練與經驗,將對人生諸般體悟投射在劇場最新創作中。他將以《愛錯亂》一劇重綻導演功力,從近年對個人表演脈絡的反芻出發,以寫實表演為底;而隨著人生進程有所轉變的心境、態度,也讓他一反過去作品較為嚴肅的風格,大步邁向喜劇調性,要帶領觀眾一起,笑看人生無奈。
創作社劇團《愛錯亂》
11/26~28 19:30
11/28~29 14:30
台北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INFO 02-23397528
九○年代初期,出身優劇場(優人神鼓的前身)的劉守曜召集一票同年齡的青年才俊(包括黃誌群、李小平),橫衝直撞做個人表演,甚至和小劇場導演陳梅毛、裝置藝術家侯俊明合作「驚世駭俗的裝置展演」。那是一間名為「台北尊嚴」的茶藝館,位於師大對面一家畫廊二樓,由藝術家開設。侯俊明做了一個長條形的屋子在中間,貌似陽具,打開之後劉守曜就躲在裡面,穿著鳳冠霞被和丁字褲。旁邊鋪有沙堆,疊上一個個圓形石頭;石頭中央擺著兩束假髮,如同陰道的視覺效果。現場懸吊生肉,還找來唱片業的朋友做音樂。
從實現自我到正視現實的劇場路
那是年少輕狂的劉守曜,「那時候很瘋狂,做了很多這樣的事情。」他說:「年輕的時候,我定的目標是『實現自己』。」身為年輕劇場工作者,當年劉守曜的表演、創作之生猛,確實令人印象深刻。學過舞,當完兵,考大學時因為剛好碰上換教材,只好進補習班蹲了一年。考上外文系的那個暑假,劉守曜說:「很閒,因為不用去成功嶺,就跑去參加劉靜敏創立優劇場之前的工作坊。結果主題是貧窮劇場,葛羅托夫斯基(Grotowski)的身體訓練……比當兵還苦,嚇死人了。」這是劉守曜的劇場震撼初體驗,也開啟了他接續三年待在優劇場的紮實訓練。
其後,他負笈歐美,踏遍鈴木忠志、尤金諾.芭芭(Eugenio Barba)、理查.謝喜納(Richard Schechner)等大師工作坊,累積豐富的訓練與表演經驗,繼續努力「實現自己」。表演、競賽獲得的好成績,在在回饋他過人的努力與天分。回到台灣,他則重新思考:繼續專注於表演和創作,之於「實現自己」,在台灣還有多少空間、高度,可以前進,可以生存?於是出現了擔綱製作的劉守曜,出現了開始看見產業生態現實難處的劉守曜……。「真的就是到了不同年齡,會出現不同的階段目標,對自己來說,是不同的挑戰。現在必須顧慮更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如何保留其中一點點的理想性,可能就是我現在考慮的問題。」
演出、創作之外,曾經任職藝文媒體的劉守曜,在文字工作外也擔任演出製作;大量和國外創作者合作,也從事策展工作。二○○四年接掌舞蹈空間,催生一向擅長的跨界製作外,也邀集不同國家、跨領域的藝術家,來台舉辦論壇與工作坊;累積國際合作經驗,更對周遭國家的發展軌跡有所觀察。近年他推動較多大型案子,也擔任大量評審工作。從文建會扶植團隊到三重圖書館的兒童演講比賽,都有他的身影參與其中:「前兩年,每年都看超過一百場國內的音樂、戲劇、舞蹈、社區、戲曲表演,也更了解整體生態。然而,越了解,越發現自己真的無能為力。站在不同距離觀察,看見很多結果是由各環節共同造成,你自己一個人做再多也沒用;就只好,微笑。」語畢,他攀上高音大笑,卻帶著藏不住的無奈。
他舉一個兒童說故事比賽為例:「菁英教育」培養出來的小朋友,穿著短短的西裝褲上台,一站出來就比畫手勢高喊「領袖」!歌仔戲團老師協助打點的演出,讓小朋友各自以草莽架勢上台亮相,演出「救母」橋段;還有相聲團體教出來的滿口京片子……各型各款都有。「你會覺得好可怕,因為太多、太混亂,讓人無法輕鬆說出『這就是多元文化的現象』。比較樂觀地說,是一個過程;但其中完全沒有比較清楚的『觀點』,讓人不禁反問小朋友的學習,是只學形式?還是純粹為了開心?」
喜劇調性來自面對人生處境的態度
故事到這還沒結束,「我以為評完回家,就掰掰了。沒想到第二天接到電話,說比賽結果讓其中一組參賽者非常不滿,跟主辦單位投訴,宣稱要發動網友聯署抵制……我心想:『喔,果然是台灣……。』後來他們仍然維持原先比賽結果。幾個月後,我又接到電話:『老師,你們評選的親子組和小朋友去台北縣比賽,都拿到第一名喔!』我說:『好,謝謝你。』心裡無從高興起,只覺得很無奈。」
十多年過去了,站在表演藝術產業生態鏈的不同環節,劉守曜不停轉換視角觀察,卻發現這些層層進逼的結構並非短時間就足以改變;受到現下經濟不景氣的影響,競爭關係和生存方式,也顯得更加殘酷。劉守曜不諱言:「從前純粹當創作者時,懷抱比較高的理想只想往前衝;後來轉做藝術行政,然後再回來演出、創作,多少會比較了解兩種思考之間的平衡點,以及創作者面對生活碰撞可能出現的問題,或者,所謂『和社會之間的距離』。」
相對於此,隨著人生所見風景不同而轉變的心境,也同時投射在創作裡。劉守曜說:「我自己之前的創作比較沉重,當然現在想表達的東西也不會太輕;然而,面對的態度跟以前不太相同。我真的很想呈現一種現代人的處境:『哭笑不得,可是你又無可奈何,那,該怎麼面對?只能開心地活著吧!』這是我到中年之後,才比較出現的一種處世態度。也可能是人生走到這個階段的反思,以微笑面對種種荒謬處境。」講完,他又高聲大笑。
最後一片拼圖:寫實表演
一九九七年的《愛比死更冷》,是劉守曜上次發表的個人導演作品。十多年過去,表演、創作、製作經驗都很豐富的他,十一月將執導創作社的《愛錯亂》,這次他放下自身擅長結合肢體動作與戲劇表現的創作手法,著手工作語言性強的文本。從近年對個人表演脈絡的反芻出發,以寫實表演為底;而隨著人生進程有所轉變的心境、態度,也讓他一反過去作品較為嚴肅的風格,大步邁向喜劇調性,要帶領觀眾一起,笑看人生。
然而,他坦言:「之所以回頭做文本,是因為這幾年再回頭看自己對表演的研究,好像有一塊空缺,就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或者說,所謂寫實主義的表演。後來發現,它的確能夠填補我在表演實務經驗和理解歷史脈絡上的缺口,幾乎可以說是拼上了最後一片拼圖,清楚完成整體的輪廓。透過近年對於寫實表演的研究,幫助我了解自己身上累積的,這些六○年代方興未艾的劇場實驗概念——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想要得到的東西、以及想要反叛的東西。」
其實,從早年的《夜長夢多》、《無可奉告》,到重新演繹莎劇文本的《瘋狂場景》,身為演員,劉守曜早已巧妙運用寫實表演技法,呈現角色、工作語言。在今年五月才演完的《少年金釵男孟母》中,為了兼而捏塑角色的外在形象與內在肌理,他大量閱讀民國初期的資料作為功課,同時嘗試如何轉換檔案,使之內化進入表演風格。隨著重新整理自我表演版圖的實踐過程,他開始站在更全觀的位置;於是,當身分切換成為導演,他刻意選擇「文本」為目標,工作之前較未觸碰的創作領域,也透過這個形式,提出寫實表演之於自身的心得和想法。
完成年輕時的未竟之事
早在大前年,創作社就找上劉守曜,談今年的創作。思慮周密的他,不斷提出新點子,也每隔一段時間就自行否絕。因為想要「做文本」、「做自己對寫實表演的想法」,中間一度幾乎敲定演出三島由紀夫的作品《薩德侯爵夫人》,然而最終卡在版權問題,只得作罷。幾經波折的製作過程,並未造成劉守曜太多困擾;跨界合作的豐富經驗,讓他催生作品更開放,以「有機生產」的丟接方式,同時和其他三名不同世代的編劇群一起工作,為戲注入更多豐富的可能性。
劉守曜說:「這次創作真的是在發展中成長,所以我一開始也不那麼清楚,但漸漸覺得,想要談的東西,表現在調性或角色深度上,都和自己的生命經驗密切相關。這些過程,也是在找自己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看哪種方式最適合,而自己又是個怎麼樣的人。這些年,我有意識地觀察周邊現象;但並不很有意識該怎麼往下走。然而經驗這些過程,我覺得人變得比較安靜,想回來做一開始想做、或年輕時想做但還沒完成的事情,現在可以比較安靜地繼續下去。」
人物小檔案
▲中國文化大學英文系畢業,倫敦市立大學拉邦中心舞蹈研究所。現為自由藝術工作者、獨立策展、製作人。
▲演出、創作經驗豐富,多次參與國內外表演團體如創作社、優劇場、香港藝術節等、小亞細亞戲劇網絡、柏林Taheles劇場、紐約ps122劇場等製作的演出,擁有豐富國際合作的經驗。
▲1997年創立「光之片刻表演會社」劇團,導演作品有:《觀自在》、《鏡修羅》、《愛比死更冷》等,作品風格獨具,以結合肢體動作與戲劇表現著稱。
▲作品曾獲1993年費城國際默劇節「現代默劇」比賽入選前三名及1999年中國時報十大表演藝術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