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所以能形成如今包容兼併的城市特質,和上海人愛趕時髦、好新鮮、不拘舊俗、敢捧新人不無關係,而這樣一個不安現狀、求新求變的繁華地,自然也是等著出頭的新人才、新文化、新劇種的最佳棲息所。作為中國話劇(舞台劇)的發源地,上海不但鑄就了舞台劇早期的輝煌,更在其經歷十年的低迷期後,成為舞台劇「鹹魚翻身」的福地。
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藝術研究室主任喻榮軍在形容起上世紀九○年代中區的戲劇狀態,以「台上沒幾齣好戲,台下沒人要看戲」一言以蔽之。而經過十多年對舞台題材的開掘、對市場的培育培養,如今滬上戲劇演出市場年均演出過千場,大小劇碼總數不下百出。除了本地話劇航母、大小民營劇團貢獻的白領劇、愛情劇、懸疑劇、搞笑劇、職場劇、賀歲劇等等外,還有來自北京、香港、台灣的各色戲劇逐鹿滬上。
白領、搞笑加懸疑 「老三樣」定出舞台格局
儘管從演出場次數目上看,上海舞台演出可謂「海量」,然而真要從中理出個頭緒倒也並不費力,無外乎「老三樣」——白領時尚劇、搞笑輕喜劇、懸疑推理劇。不論他們是打著「先鋒旗號」抑或套上「賀歲」的帽子,然就其題材類型而言依然維持「三足鼎立」的舞台格局。
白領時尚劇作為海派戲劇走出低谷的「先頭部隊」對上海觀眾的影響力可謂舉足輕重,可以說近十年來「被培養」的新一代話劇迷百分之九十都是從輕鬆詼諧的「白領戲劇」入門。「在我們還年輕的時候,愛做作的小資一把,而『看話劇』就是那個時代最符合小資格調的行為藝術。」話劇中心第一代會員張小姐坦言自己最初走進劇場,是被周邊的氛圍「噱」進去的,而隨著這兩年觀劇經驗的逐步提高,才漸漸對戲劇有了自己的口味和判斷。
白領話劇在走過了最初的關注白領們看似華麗的格調生活後,近兩年開始深入白領生活瞭解他們的「不容易」。在「想愛不敢愛」、「敢愛不會愛」等普遍存在於白領戀愛中的怪現象被一一搬上舞台後,「剩女」、「經濟適用男」這類帶有明顯特質的現代人群也成為新銳導演們關注的主題,至於《杜拉拉》這樣風靡辦公樓的「職場寶典」更在被第一時間改編演出,可以說上海的戲劇界對於社會熱點、焦點的敏感性及快速反應度還是令人讚歎的。只是快速跟風的作品雖然佔了市場先機,卻往往因缺乏打磨和沉澱,難以細嚼和回味,在深刻性和反思性上還有待提高。
此外,刺激看客感官、令人狂喜和恐懼的搞笑劇、懸疑劇依然表現出不錯的勢頭。在「搞笑」這條路上做到極致的無疑是享有滬上「票房蜜糖」之稱的本幫導演何念,他和編劇甯財神組成的「黃金搭檔」在初嘗《武林外傳》的甜頭後,又聯手製作了包括《羅密歐與祝英台》、《鹿鼎記》、《21克拉》等極具「減壓」效果的作品。「八○後」的何念做戲「不按牌理出牌」、亦無「禁忌規範」,他動用了所有人力範圍所及的表演手段,甚至「人工」表現影視大片才有的鏡頭感,於是觀眾在台上看到了「失傳已久的武林絕學」、「意識流式的飛簷走壁」和「以假亂真的慢動作」,在微笑、大笑、爆笑的層層遞進中度過一個又一個輕鬆的夜晚。
懸疑劇板塊仍以名著改編為「主食」,阿嘉莎.克莉斯蒂名作《捕鼠器》、《無人生還》、《黑咖啡》等以半年一部的速度和阿迷們見面,加上複演的舊作,也就是說每年起碼有四部克莉斯蒂的作品會輪流在各大劇場上演,而幾乎每部作品每輪演出的場次都不少於三十場。其演票房之火爆、追捧者之多、演出場次之密集就連被認為是全球「克莉斯蒂總部」的英國捕鼠器製作公司都歎為觀止。該公司製作人斯蒂芬驚訝道:「在英國本土,我們每年除《捕鼠器》外也就一到兩部的克莉斯蒂作品會上演。」
由克莉斯蒂作品掀起的懸疑風潮不僅造福了自身的票房,也帶動了一批或原創或改編的懸疑作品相繼問世,來自英國倫敦的心理懸疑劇《黑衣女人》,民營劇社推出了根據海外電影改編的《糖果》、《我不怕》等懸疑作品都在去年賺得缽滿盆滿,而將在五月底露臉的原創懸疑劇《越欲》和於六月底亮相申城的懸疑推理劇「福爾摩斯」之《偽裝》也頗受追捧,而持續升溫兩年多依然不見「拐點」的懸疑熱也凸顯上海觀眾對這一類型劇的熱中。
實驗先鋒「國際化」 京港台「八仙過海」顯神通
上海自古以來就是全國文化大碼頭,隨著兩岸三地的交流日益頻繁,除北京的戲劇製作團體及知名導演時不時南下外,來自香港和台灣的優秀劇碼近兩年也不顧「舟車勞頓」輪番登陸轟炸申城舞台,甚至以上海作為據點輻射長江三角洲甚至整個國內市場。
按說北方話劇南下理應是帶著濃濃「京味兒」,可事實上傳承老北京話劇的人藝劇院來得並不很勤,記憶裡僅《天下第一樓》上過一回大劇院。上海觀眾看到的大多數北京話劇都是「國家話劇院」一批新銳導演們的作品。其中代表人物就有學院派的王曉鷹、海歸派的查明哲、實驗先鋒孟京輝及新銳導演田沁鑫。
早些年「國家話劇院」每兩年會在上海舉辦話劇週,將導演們的作品「打包」呈現,王曉鷹的《薩勒姆的女巫》、孟京輝的《戀愛的犀牛》、查明哲的《青春禁忌遊戲》及田沁鑫的《生死場》都成讓上海觀眾驚豔。現在,常來常往的導演們壓根不用「官方管道」,便利交通讓上海成為了北京以外的必演點,他們的每部新作幾乎都會在首演後數月內亮相滬上。孟京輝索性在上海安營紮寨開「分舵」,在上海現代戲劇谷建立了個人工作室。而除了成名作《戀愛的犀牛》外,孟京輝的《琥珀》、《豔遇》、《鏡花水月》、《愛比死更冷酷》、《空中花園謀殺案》等都曾在上海亮相,而兒童劇《迷宮》和《魔山》更讓他在上海擁有了一批小粉絲。
和孟京輝相比,田沁鑫也是訪滬很勤的上海導演。作為「國話四大導演」中唯一女性,她的《紅玫瑰與白玫瑰》、《明朝那些事兒》都以細膩女性視角表達對愛情的另一種認知和注解。田沁鑫的特別之處在於,立足戲劇兼顧戲曲的她時常將兩者結合,《1699桃花扇》就曾引起業界廣泛關注,而如今正在上海京劇院熱排的由關棟天挑梁的《關聖》,也將於五月一日世博會開幕當日再度和觀眾見面。
香港話劇入滬很早,「成氣候」卻很晚。早在二○○○年,青春舞台的台柱焦媛就以《蝴蝶是自由的》讓觀眾見識了戲劇的「自由度」。或許是尺度太過寬泛以至於之後的幾年很少再看到來自香港的作品,直到二○○四年,香港話劇界「教父級」人物毛俊輝率香港話劇團帶來《求證》,一舉拿下當年「白玉蘭」頭獎,才讓香港話劇重回內地觀眾視野。二○○五年,同樣是毛俊輝的《新傾城之戀》再度于滬掀起高潮,主演梁家輝也憑藉劇中出色表演榮登「白玉蘭」主角獎榜首。而今年九月,毛Sir還將攜《情話紫釵》,作為「香港藝術節」劇碼,來滬為世博獻禮。
要說在上海最具影響力的香港導演,毛俊輝之外就屬林奕華了。二○○七年他以《包法利夫人們》首登滬上舞台,之後以每年一部新作的速度推進內地市場。二○○八年,彙聚了張艾嘉、鄭元暢、王耀慶三大頭牌的《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創造了令人驚歎的票房佳績;而去年,由何韻詩、林依晨加盟的《男人與女人之戰爭與和平》也獲得了很好的口碑。林奕華的作品以關注現代都市人的內心欲望、探討當下變異的兩性關係為長,時常讓生活節奏的過快的職場人感覺「台詞說到了心裡」。
作為海峽對岸強大外來部隊的「先驅」,三年前賴聲川就憑藉明星版《暗戀桃花源》在上海打贏了第一仗,而隨後三年的內地巡演也讓這一「老牌勁旅」煥發出新生命,近兩百場演出不但讓《暗戀》一劇享譽南北,更讓賴聲川成為了內地人眼中「台灣話劇」的代表人物。打響頭炮的表演工作坊在《暗戀桃花源》之後,又帶來了《千禧夜,我們說相聲》、《他和他的兩個老婆》等賴聲川早期作品,幾乎都獲得口碑和票房的雙贏。當然,大牌如賴聲川也並非每部作品都「所向披靡」,他的新作《如影隨行》來到上海時就曾遭遇滑鐵盧,而受邀央視打造的《陪我看電視》首輪演出反響也差強人意,經過之後兩輪巡演的打磨才日臻完美。
要說賴聲川作品中最受追捧的除了被戲劇院校選編入教科書的《暗戀桃花源》外,就屬年初在滬上一度造成輿論焦點的《寶島一村》。這部由王偉忠和賴聲川共同打造的「眷村回憶」,儘管在「進口」之初曾被質疑會否遭遇「水土不服」,但其所描述的特殊歷史背景下的特殊人群的真實生活,還是深切地打動了內地觀眾,絲毫不受地域差異、文化隔閡的影響。精妙的架構、詼諧的表演、樸實的敘述方法,觀眾就在這近三個小時的娓娓道來中看完了一場戲,並體會久違了的「笑中帶淚」。
市場化衍生怪誕現象——
影視明星好男兒 「門外漢」成主陣容
從最早陳薪伊指導的明星版話劇《雷雨》、《霓虹燈下的哨兵》到後來全明星陣容的內地版《暗戀桃花源》、《琥珀》、《豔遇》,影視明星涉足舞台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恐怕當初謹慎開例引用「星源」的大導們不曾預料,明星之風會盛刮這麼多年且上傳下達至犄角旮旯的小話劇,都要拉一兩個主持人、好男兒撐場面。
僅去年年初到今年五月,舞台上和「不具有舞台經驗」的明星掛鉤的話劇就有當紅影視明星童蕾加盟的《風聲》、梅婷主演的《我愛桃花》、內地人氣歌手組合「水木年華」加盟的《完美世界》、電台時尚主持曉君領銜的《藏骨人》、主持人張芳擔綱的《瘋人院飛了》等等,而魏斌、秦炎仕、師洋、張曉晨、袁成傑、宋曉波等好男兒及型秀選手也屢屢加盟舞台劇,去年年底的《三國殺.哈欠》更是賺足了粉絲眼球。
明星放下身段棄百萬片酬的影視劇於不顧,甘於清貧踏上舞台多半是為了自我挑戰。因為即使是出鏡率大於一切的當下,許多缺乏表演基本功的演員們還是明白,舞台劇表演是任何其他表演形式的基礎,也是其中難度最大的,所以他們願意犧牲一些時間精力「回爐」。想學習、要進步自然是不錯的態度,然而,學習需要潛心、深造需要時間,娛樂圈速度極快的新陳代謝自容不得明星們「慢慢成長」,於是「回爐學習」很快就演變成「揠苗助長」,而觀眾在舞台上所看到的那些「明星表演」多數也是在「見縫插針」的排練中「突擊」的成果,其舞台效果自是差強人意。
若買票進場的都是明星們的「鐵杆粉絲」那倒也無可厚非,就當是花錢參加「明星見面會」,還避免了廣場排隊和不用忍受擁擠;只是可憐座下還有部分想要看戲卻沒能禁不住明星誘惑的觀眾,自掏腰包為明星交了「速成班」的學費,又沒享受到戲劇所帶來的歡愉和震撼。至於那些因為明星們的「踴躍」以至「賦閑」的舞台劇演員,則只能望台興歎,盼望哥兒姐們「玩票」過後各歸其位。
無名無角小話劇 靠「標題黨」贏票房
縱觀當今舞台上的小劇場話劇,要嘛靠明星要嘛攢人氣,那無名無角兒無人氣的靠什麼?靠劇名!和以往戲劇講究意喻深刻、發人深省不同的是,如今的小話場愛用「裸名」,即赤裸裸表達人們內心的慾望,直白上口要再能捎上些焦點話題,更是無往而不利。《要嫁有錢人》、《我愛周立波》、《下班抓緊談戀愛》、《不作你,作誰?》、《誰愛誰,愛誰誰》、《剩女傳》……這些沒有過硬製作班底、沒有實力派演員駐紮、缺乏觀眾基礎又在題材內容上無甚賣點的舞台劇,卻依然能夠在市場上賺得一杯羹,為何緣由?秘訣就是一能抓眼球的劇名。一位外地來滬闖灘的資深戲劇製作人曾在某非公開場合透露:「小劇場話劇30%的票房靠劇名!」
和如今新聞流行「標題黨」一樣,話劇票房也得益於「簡單,上口,直觀、富聯想」的劇名。其中最極端的例子莫過於去年首輪演出未經宣傳就大賣的《誰愛誰,愛誰誰》。這齣來自北京的戲,由初出茅廬的演員及首度擔綱的製作人組成班底,翻版自外國電影的故事無非就是我愛你你不愛我、你愛他他不愛你、他愛我我不愛他這麼一個「三家關係」,卻因其「特貧」的劇名,讓觀眾產生「在多角戀愛中依然大無畏」的聯想,而贏得票房以至於正準備再次來滬。製作人邊文彤興奮地表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戲為什麼賣得那麼好!
而更能說明問題的例子,就是此前根據前蘇聯舞台劇《長椅》改編、講述公園內大齡青年相親故事的同名話劇,在沿用《長椅》一名時曾遭遇首輪某場只賣掉十多張票的尷尬;第二輪演出時,導演靈光乍現將其改名為《談談情,說說謊》,竟在演出開始前兩天賣到「一票難求」。圈內人在談及這一峰迴路轉的悲喜劇時,在感喟如今觀眾選劇思路之「簡單」的同時,也無奈搖頭:「現在誰還在乎戲劇的人文內涵?都直奔娛樂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