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去年以《乘著光影旅行》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年度台灣傑出電影的導演姜秀瓊，其實也是出身劇場，國立藝術學院（現：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主修導演。而且與本刊有著久遠的關係——受訪時她驕傲地透露了這個秘密：「我可是《表演藝術雜誌》第一期的助理編輯呢！」

不過，姜秀瓊的電影圈履歷，攤開來仍是完整得令人咋舌：演出《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入圍第二十八屆金馬獎女配角獎，其後從事電影幕後工作，例如參與楊德昌導演的《獨立時代》、《一一》，侯孝賢導演的《海上花》、《千禧曼波》，在其中擔任剪接助理、助理導演、副導演等職；她也是編劇，電影劇本《家庭訪問》獲得八十八年度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而導演紀錄短片《ㄋㄟ ㄋㄟ》榮獲得九十三年公視紀錄觀點影展首獎，二○○八年編劇導演劇情短片《跳格子》囊括台灣三大影展的大獎、入圍法國國際影展，劇情長片《艾草》獲得二○○九年舊金山國際電影節最佳電視電影獎等國際獎項肯定。

開鏡前三天  發現自己懷孕

花了三年時間拍攝的《乘著光影旅行》，記錄國家文藝獎得主攝影師李屏賓的光影與生命痕跡，貼近電影工作與內在情感的鏡頭相當令人動容。而在拍攝《乘》片的三年當中，姜秀瓊經歷了許多變化，恰與片中表達的主題相近，例如人生中的取捨與價值觀，她從李屏賓身上看到某部分的自己，更有信心與篤定地走向未來。開鏡前三天，她發現自己懷孕，而拍攝過程中意外認識李媽媽，身為母親與女人，李媽媽給予姜秀瓊許多啟發，李媽媽以身教默默感染兒子，訓練出李屏賓的堅忍與眼光，母子相處內斂含蓄，內在情感卻深厚。

「人的信仰與格局會反映到作品中。」例如創作者對作品的信仰是什麼？什麼元素會讓觀眾喜歡看？姜秀瓊認為：「作品誠懇地打動自己，純粹挖掘感動自己的事物，一定也能感動別人。」當遇到狀況，優先選擇處理作品或事情，還是優先處理人？姜秀瓊選擇了人，「人是最重要的。」而「所有的結果都是好結果。」因此她的作品散發濃濃的人味，而這也是她的基本價值觀。拍片中令她印象最深的是受訪者的眼神，交會時的眼神直通心靈。「人與心靈的無形風景比外在風景更深。」她說。

本來與關本良聯合執導紀錄攝影大師的電影，姜秀瓊藉此想更加瞭解攝影專業，過程中卻打開想法：「任何藝術都要回歸到本質。」她可以學習李屏賓的技術——底片、構圖等等，或他採取何種實驗，但技術層次終究操之在人，重點是操持技術者的底蘊涵養、抓住重點的透徹眼光、對人性及情感的瞭解、對生活的體會，而攝影僅是表達的工具。「一如表演藝術，好的身體、好的聲音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對生活有多少體會，對人有多深刻的瞭解。」姜秀瓊認為最深的藝術精髓即在此。

「限制是很大的轉機。」這又是姜秀瓊的親身體認。她邊懷胎育兒當媽媽邊拍片，「媽媽導演」是個限制嗎？「真是相輔相成！」姜秀瓊真誠說道：「媽媽導演反而是更好的養分。」當媽媽生活瑣碎雜務中要面對的，在專業上也要面對，面對忙碌細瑣生活和面對事業所需要的功力是相通的。甚者，困境難熬時，支持她的動力是小孩，因電影凝聚人事物、在時空中流傳，「小孩是未來的觀眾，會看到我的電影。」她笑說。

生活處處創意  哪裡都是舞台

身為電影工作者，姜秀瓊既當過演員，又是剪接、編劇、製片、導演，每個階段有著不同的體認。從劇場界到電影圈，是一段無心插柳。當時她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臨時演員，楊德昌給了個角色，姜秀瓊只知自己要演什麼，並不知道全劇在幹什麼，拿了電影票進戲院才明白整部電影的結構。她比較劇場與電影，劇場需要較大的向外投射，而自己的表演方式偏向含蓄，且她較喜歡電影中呈現出來的生活真實感。她認為單純地當個演員是最幸福的，不用照料大小事，只要專心投注於表演。

「每個人的舞台，不管大與小，都是可以發揮的。」關於舞台，她有著寬闊的觀點，有著兩個小孩的她，說自己的舞台是廚房、學校與小孩，「不管在哪裡，都可以將劇場的創造力發揮到那裡。」例如十分鐘的紀錄短片《ㄋㄟ ㄋㄟ》，她從一個走在路上根本不會注意小孩的人，變成一個哺乳族和全職媽媽，認識了其他媽媽，經歷哺乳、帶小孩的實際生活中各種困難及發想解決之道，她忍不住拿起攝影機拍這些媽媽們，接觸不同的人，其實生活中的人與事充滿著創意，創意也不斷延伸到生活面向。

她本想就此專心帶小孩，轉到編劇這一行，「人生只要把一件事做好就好了！」沒想到《跳格子》劇本入選公視，另兩位夥伴堅持想將片子拍完，於是她也「撩落去」，邊籌錢拍戲邊養小孩，付出相當的時間和心力。「就當作是『告別作』好了！」她在人生關卡做出抉擇。《跳格子》完成後，機會突然接踵而至，商業片商開始注意到姜秀瓊。命運安排她從演員到編劇，而至導演，電影的基本功直是一步一腳印。演員經歷讓她「當導演時能夠瞭解演員的感受和不安，能夠幫助演員。」甚至當製片，她學會預算控制，把製片花費當作自己的錢般認真控管。「有好的劇本，就有經費。」她表示。然而，「最珍貴的是時間，最昂貴的是時間的付出。」

對姜秀瓊，楊德昌與侯孝賢予她的共同影響是堅持，兩位導演皆是自我要求高、挑戰自己、將生命昇華分享至藝術的高人。在她眼中，楊德昌是個完全不隱藏自己情緒、鮮明真實而活生生的一個人，楊德昌會將細節說明清楚，使她清楚他的創作脈絡。侯孝賢較為含蓄，親切而尊重別人，他的待人寬厚與心靈格局反映至作品的感染力，一樣感動著她。姜秀瓊執導的電影中，自己最喜歡這三年來的三部片子：《跳格子》、《艾草》、《乘著光影旅行》。她說：「想與當時還不能對話的楊導分享。」自己終於有了與昔時楊德昌對話的高度，雖然楊導已不在人世。

生活的多元性  就是創作最重要的養分

在各種專業領域中轉來轉去，不變的是她一直待在電影圈。每一次抉擇，每個決心，持續燃燒的重要動力是「學習」。「在那個點付出，一定會有回報。」學習中，得到的收穫總是比原來更多。對於電影的熱忱，不是來自於迷戀，而是意義感，來自於日常生活與人們身上所發現的意義與領會。

「鑽研生命多深，即是作品厚度。」姜秀瓊說。這份鑽研，是從日常生活中，從她口中有著小孩、學校、廚房的「小日子」中，從一切始於好奇途經人群終抵電影與人生的交會口中。「生活的多元性是我最重要的養分。」在生活中自然煥發靈感，舒服而誠懇地說故事，姜秀瓊的旅程在一次次轉捩中活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