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由如空氣般理所當然地存在,我們對自由的歌頌,相較於那些仍在不自由的拘禁下奮力呼求自由的人,總有幾分錦上添花的虛空。不曾體會過受限與禁制,我們如何能夸夸談論自由?從這個標準來看,伊朗籍的阿颯兒.納菲西與中國的章詒和,則毫無疑問地,都可作為持續以書寫追尋實踐自由的代表人。
前些時候,有機會和電影導演楊力州說上幾句話。他拍攝的紀錄片《兩地》即將在四月上映,描述已故文學家林海音的生平。問他,拍一個已不在人世的傳主很困難吧?他說本來以為是,畢竟這是第一次以逝者為主角,但,他也因此找到了「自由」。
這樣的自由說來有幾分抽象。然而不久後,有兩本書的閱讀經驗,彷彿從文字創作的角度,對我印證了楊力州口中的自由。
有時我覺得,自由不是一個該由我們奢談的體驗。當自由如空氣般理所當然地存在,我們對自由的歌頌,相較於那些仍在不自由的拘禁下奮力呼求自由的人,總有幾分錦上添花的虛空。不曾體會過受限與禁制,我們如何能夸夸談論自由?
從這個標準來看,伊朗籍的阿颯兒.納菲西與中國的章詒和,則毫無疑問地,都可作為持續以書寫追尋自由,或說,實踐自由的代表人。
為自己的故事做主
納菲西的《在德黑蘭讀羅莉塔》,數年前甫出版便造成話題。納菲西在一九八○年代柯梅尼當政、女性恢復戴面紗等保守政策的情境下到大學教書,並秘密舉行政府禁書的讀書會。之後她因拒戴面紗被學校開除,並於九○年代舉家遷往美國。
《在》書發行後,納菲西的父母先後辭世。她的父親曾任德黑蘭市長,母親是國會議員。《我所緘默的事》在父母故世後寫就,不同於《在》中坦露伊朗對女性與文學的禁制,這次納菲西的解剖刀犀利伸向家族,傾訴身為公眾人物的父母另一面貌。在納菲西誠實到令人招架不住的描述之下,母親始終活在自己陳述的身世裡,不願面對與她真實相處大半輩子的父親和一雙兒女。深愛母親的父親,則在面對家庭和政治理想的雙重失落中,埋首於波斯經典文學的研究。承襲雙親說故事能力的納菲西,筆下的「故事」都是父母在世時不可能吐露的,然而透過雙親離世後的書寫,納菲西找到了詮釋成長經驗的自由,同時將自己從對母親的不諒解中救贖,也讓這部壟罩於伊朗紛亂年代的家族寫作,從大時代到個人生命都顯出一股無以名狀的哀愁。
用我的筆窺探命運
章詒和以《往事並不如煙》、《這樣事和誰細講》等書,詳細爬梳了作為改革派的父親一代於文革時期的受難記,其作品至今仍是中國禁書。對親友和自己遭受的折磨表示「到死不會忘記」的她,這回一改紀實自傳的體裁,在《劉氏女》中以小說筆觸描寫文革女囚傳奇。
稱自己初次寫小說,且「不寫政治、不寫制度」,還是看得出章詒和紀實本色。她化名為書中人物張雨荷,與其他來歷不同的女囚打交道,更因政治犯背景而有機會幫人代筆「年終改造小結」,從而獲知這些女囚的犯罪故事。
劉氏女殺夫的故事置之於今日也許不能再以「駭人聽聞」形容,章詒和也無意著眼於殘酷的分屍、醃肉過程,而是透過這樣一則與政治無直接關聯的「小人物列傳」,呈現在慾念追逐下無路可出、循環於內心無間地獄的女犯悲哀。
章詒和在書中寫道:「她的自述,是我生命中穿越黑暗的一次遠征。」寫作之時,劉氏女應已不在人世,而寫出了這樣故事的章詒和,將晦澀苦痛的囚禁生涯化為書寫題材,她又從中汲取了怎樣的超越和自由呢?
除了兩位女作家以「存活者」、「掙脫者」的身分,以傳記類型之作銘刻書寫之自由外,來自塞內加爾的女作家阿密娜達.索.法勒也在台一次推出《還魂者》與《乞丐的罷工》兩部小說,平實文筆鋪陳荒謬的當代西非傳奇,何嘗不是另一種以書寫控訴現實、取得話語權的越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