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的動機的確重要,因為動機,所以動作的生成跟組合會不同;因為動機,所以動作的動力和訴求會不同。身為跳舞的人,特別是打著「即興」招牌的人,我更是不斷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動?動作又來自哪裡?因為我們就是把所有其他的念頭、意識、感官都關掉,身體還是照樣無礙地舞動著。
人是離不開動作的,從居家生活到工作,從細微表達到手舞足蹈,從靜態姿勢到誇大動作,人無時無刻不在意識與無意識間舞動著。也因為動作發生得太理所當然了,所以大部分的時候我們根本不去關注動作這回事。一直到我們開始去從事特定的動作行為時,要怎麼動,為什麼動,才成為注意的目標。動作太無所不在了,豈是隨便可以說清楚的?今天我們就只來說一說,關於舞蹈動作這回事。
人為什麼要動?
但就是舞蹈動作來說,也太複雜了,因為舞蹈大概是人體動作最繁複多變的行為。首先就舞蹈形式種類來區別,就已經多到無法列舉,更何況抽象的當代舞蹈完全摒棄了動作限制的藩籬,因此動作從此再也沒有可以或不可以、對或不對的問題。但也由於這門檻低到可說完全沒有門檻,所以只要你願意,什麼動作都可以被搬出來做。這下麻煩了,首先人又離不開動作,再加上沒有限制,於是動作可以變成完全沒有價值的消費品。我們鋪天蓋地地散佈動作,但卻不知為什麼需要如此。
碧娜.鮑許在乎人為什麼要動,意思就是說她在乎的是動作的動機。也許她這句話只說過一次,但這句話已經變成經典,而被不斷覆頌。動作的動機的確重要,因為動機,所以動作的生成跟組合會不同;因為動機,所以動作的動力和訴求會不同。
身為跳舞的人,特別是打著「即興」招牌的人,我更是不斷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動?動作又來自哪裡?因為我們就是把所有其他的念頭、意識、感官都關掉,身體還是照樣無礙地舞動著。想來真是可怕,若說動作可以被稱做一種產出品的話,我們一定會被自己出產的產品淹到滅頂;更可怕的是,這些漫天蓋地的產品居然一點價值都沒有。我們是該要好好想清楚為什麼要動了。
人要如何動?
另外一件我在乎的事,就是要如何動。兩個外表相似的動作完全是因為它們被執行的方式不同,而變成完全不同的動作,也訴說著不同目的的語彙。「要如何動」是一件很難被說清楚的事,我們可以用許多的形容詞去堆砌靠近的途徑,但真正發生的還是自由心證的行為,只要說的人和做的人彼此都認同就成立了。
舉例來說,我們可以期待伸出一隻「有力的」手,怎樣用力叫做有力?於是我們可以說用力一點、再有力一點、直接一點、堅決一點、瞬間的用力、不猶豫地把力量用出來、但在力量中有一種韌度不是死硬用力的那一種、要像一個將軍指揮他的士兵往前衝刺一般的堅決有力……喔!天啊,我們看到那個動作了嗎?所有繁複聚焦的形容,為的只是要把那個「如何做」說個明白,但這個明白是不可測的。「複選題:有力」是一種重量?還是一種肌肉收縮的狀態?它跟速度有什麼樣的關係?空間路徑會不會影響它的表現?還是以上皆是?話說動作要如何做是不容易說清楚的,但好像我們也不能不說清楚,因為可能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啊!
於是大多數人只要躲藏在日常功能性的動作之中就覺得安全,要不先過審視那一關、討論好不好看就好了。可是舞者不行,功能不是目的,好不好看也不足掛齒,所以大家只好花畢生的精力,在茫茫的動作之海浮沉了。想到這裡真令人腿軟,但這同時,無邊無際的動作也正在自己身上和眼前的過往中同步進行著,這又令人十足的安慰,因為關不住的身體正以本體最自然的方式,用極限的(minimal)表現,訴說著每個人自己的故事。這就是所有動作可能性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