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位於八里的大樓,在觀音山和淡水河之間,令人膽顫心驚的高度,第二十樓。從她租處出來,一同等著電梯,她笑說:「我媽媽要我準備一把大傘,萬一地震,就拿傘往下跳。」我想像那個畫面,一片天搖地晃,徐堰鈴不疾不徐地張開大傘,乘空輕輕而降。一股冷靜的力度,像身為演員的她,處在角色的危險邊緣,暴烈地舉起舞台上的緊張,末了,又將觀眾的心安穩地放下。看過她在許多作品中詮釋完全互異的人物,也看過她男孩般帥氣的短髮,和女人味十足的長卷髮,徐堰鈴有種特殊的氣質,同時陽剛與柔弱,會是所謂雌雄同體的氣質嗎?也或者,就是一位演員中性的魅力、過渡的能力。
在她獨居的租屋,隨處可見的井然有序裡,依然夾藏著細緻的浪漫味道。她拉著我到一個角度觀看客廳,白色系的餐桌、落地窗、牆與地板,襯映著一方紅色的地毯和厚實的咖啡色皮沙發,溫暖而乾淨。牆上掛著一幅她鍾愛的夏卡爾的《生日》,會心一笑,房子無意間竟和畫有了相近的格局和色調,像彼此的縮影和放大。而這是她工作之外,最常窩著的地方。
2012TIFA-舞蹈空間.艾維吉兒舞團
《明天的這裡會有黎明嗎?》
2/24~25 19:30 2/25~26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INFO 02-33939888
晨起
一月二日早上八點半,還飄著新年狂歡後的冷空氣,向來早起的徐堰鈴沒有一絲疲倦,規律的生活節奏,回響著平穩的心境。穿著家居、啜著咖啡,徐堰鈴一派自在,「我的生活挺單調的。一天裡面最多就是在發呆吧。」但在這句話之前,她才剛生動地描述大陸巡演的趣事。餐桌也是工作桌,清爽的桌面上躺著幾本筆記本和《巴黎的憂鬱》,一月底就要出發法國再度演出《給普拉斯》,閱讀聯繫起異國旅行的熟悉感。問她怎不吃早餐?反倒是她訝異地秀出手中的咖啡:「有啊,我都加很多牛奶。」這一杯咖啡足可支撐她近乎一整天,身體白天不進食,卻像個容器,讓思考在內裡運轉。
早晨的時間,大半是在閱讀和工作劇本中度過,她手邊翻著二月底要演出的劇本,《明天的這裡會有黎明嗎?》。通常徐堰鈴會印兩份劇本,一份保持乾淨、最初的狀態,另一份便無顧忌地標上註解,書背依戲的感覺,選用不同顏色的膠帶裝訂。劇本空白處是密密麻麻的手記,括弧與線條是專屬她演員的思考符號。音樂一直靜靜流洩,一切都如背景淡淡地。落地窗前擺著畫架,徐堰鈴有空便畫畫,白紙上用碳筆素描出一隻手。
家門裡外
獨居在外多年,徐堰鈴的家其實頗為節制,沒有滿溢的物品,就連書櫃也是俐落的一面牆。大量閱讀的她,書捐了大半,常在扔東西。反倒是朋友們看她家空,道具家具老往她家放,徐堰鈴卻也能替那些東西找到安然的位置。牆上沒掛什麼,除了夏卡爾和克林姆兩大幅顯目的畫,另外就是便利貼。餐桌旁的牆壁上,貼了幾張便利貼,關於工作上的備忘錄,並非行程那一類的,而是現階段的表演關鍵。例如,一同工作的法國編舞者的創作特色,好提醒自己注意要呈現什麼樣的方向。或是,如「隱居、留白、簡單、破折號……」等等對艾蜜莉.狄金生的分析,而這些形容詞與徐堰鈴家的氣氛不謀而合。一張張小小的黃色便利貼,是徐堰鈴在家常的牆上為表演的意識開啟的入口,小卻引人注目。臥房門口的牆上,則是淡綠色的便利貼,星期一到星期日的法文,像零嘴般地學習。
午餐時間不吃飯,卻是買菜時間。徐堰鈴迅速換裝,披件紅色皮衣、拎著白色小布包,進排練場前,她會先到自家附近的小菜鋪買點新鮮的青菜。買什麼不一定,全看當天心情。
排練場的下午
從八里到排練的皇冠小劇場,有時搭捷運,有時開車。一個人在車裡的時光是非常享受的,徐堰鈴準備了一張自己特別選輯過的CD,一路高放。曲目是依自己嗓音寬廣度的需求所安排的,隨著不同曲風和音調,整整五十分鐘,她拉開嗓子盡情歡唱。目的地到了,演員的狀態也調整好了,這是她的發聲練習。
二月底的製作雖是詩、舞蹈、音樂跨界合作,徐堰鈴對這種形式卻一點都不陌生。詩和肢體相互交融的劇場語言,一直都在她的劇場創作版圖上。關於英文詩的法文劇本,徐堰鈴撮合詩人夏宇翻譯,「我覺得她是台灣詩人裡,再譯狄金生的詩語為中文的不二人選。」這天下午在排練場,徐堰鈴幾乎成為文本解讀的導師,以她演員的角度和對詩的敏感,為舞者們解釋每個段落的重點。語言轉換,閱讀也必須抽絲剝繭,她向舞者們強調著,狄金生如何沉醉於寡居的孤獨,寫作與時間如何形成了「空間的肉感」。
記者會的吟誦
三天後的下午,徐堰鈴和法國女歌手在記者會上,一起朗誦了劇本的片段。那些反覆的詞語、中文與法文呢喃的交織,徐堰鈴以不同層次的聲調與轉換,穿透聽者的心,進入狄金生潛藏的意識。在狄金生低調優雅的表層下,徐堰鈴讀出對象的缺席,以及火山爆發前的蠢動。這些年的演出,徐堰鈴似乎特別和女作家有緣,普拉斯、莒哈絲、狄金生,有意無意地,她的創作和她們的生命歷程串連了起來,都有一種絕對,她也自覺奇妙。有趣的是,徐堰鈴的表演是擺盪在兩種極端上的平衡。一方面以「莒哈絲計畫」實驗著音樂性的劇場流動。另一方面,她也參與如《寶島一村》的舞台劇,或電視劇的演出。對她來說,看似老掉牙的敘事與表演也有它的價值,可貴的仍是過程,這幫助她更能掌握語言的切換和思考。
抽菸休息的空檔,徐堰鈴提到她向來期待各種不同的合作,「也許應該將創作演出的定義拉得更廣:『活動』。」除了表導演,也寫劇本、歌詞的她,早將跨界的「活動」納入生活。傍晚,她總算餓了,開開心心地吃蛋糕,犒賞味覺。
夜泳
游泳非常重要。演員是舞台上的運動員,除了基本的暖身操,徐堰鈴一定要游泳。這是一舉數得的好運動,仰式蛙式輪替鍛鍊肺活量、肌肉、耐力等等。享受淋漓的暢快之外,徐堰鈴在水波中感受更多的是全然的放鬆,「那個時刻其實是很專心的,沒有任何外力干擾,反而可以和自己相處。」游泳的時候,長長延續的來回波動,是種一直不停貫穿的韻律感,靈感也來得特別多且自然。當徐堰鈴一個人開車時也是如此,那麼她會拿起iPhone,將腦中湧現的思緒錄下,寄給想聽的人。「也許這是我想做莒哈絲的原因吧。一個女人這麼堅持地寫作一輩子。以散漫磨蹭文字,卻從未偏離,相反地,一直擴大她的語言空間,一切都是流動的。」好像也是指劇場裡這樣專注的她,徐堰鈴以莒哈絲探索過往和現在的自己。
一直覺得,相較臥房,書櫃上恐怕藏了更多主人的祕密。那天在架上看到一張特別裱框的明信片:蔚藍的浪,不著邊際,分不清是湖是海,有棟漂浮的房子;一旁的小船正朝它划去。那樣熟悉地在夢裡相識過的感覺,自由又有歸屬。徐堰鈴說,那是她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