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梅芬尼鄙棄傳統的直線式敘述,而以史詩式的敘事手法,巧妙地編結文字,將許多不相干的人事物串聯起來,亦常借用大家耳熟能詳的寓言、神話或童話,渲染題材,使現實與夢境交錯,營造蒙太奇的效果,超現實的情境,讓故事處處是撲朔迷離的轉折與出乎意料的驚奇。
羅蘭.希梅芬尼在過去的十幾年中,在德國劇界急速竄紅,聲勢直追當代德國最成功的劇作家波特.胥透斯(Botho Strauss),名列最受歡迎的劇作家之一。他同時也是最多產的,十五年內創作了廿八齣劇作,平均每年都推出一至兩部新作,而且,幾乎每齣作品一出爐,就隨即被搬上舞台演出了。當然,這跟他經常受各大國家級的知名劇院委託寫劇,也不無關係。
然而,他的粉絲團並不僅限於德國或德語系國家,膾炙人口的劇本如《攀升1-3》、《阿拉伯之夜》、《動物王國》、《那年五月》、《為更美好的世界》、《之前之後》、《此時此地》、《供應與需求》、《舊日情人》、《拜訪父親》、《格雷夫斯林街》、《金龍》等,早已被翻譯成多國語言,並在四十多個國家被搬演上舞台。
齣齣精采鮮少重複 頗具原創性
這位炙手可熱的劇作家到底有何能耐,不但能在德國劇壇嶄露頭角,多次取得重要的德語劇本創作獎,還在經濟不景氣、戲劇創作最不被看好的時代,享譽國際、風靡全球呢?尤其是,他雖身兼數職,依舊文思泉湧,頻頻推出新作,而且,沒有浮制濫造的缺點,幾乎齣齣精采,鮮少重複,頗具原創性。
縱觀其寫作風格,可以歸結出以下三點特色:其一,取材大眾多元;其二,敘事手法詭譎多變、新穎出奇;其三,旨意晦澀不明,難以捉摸。希梅芬尼的主人翁鮮少有顯赫家世,不是億萬財富或令人崇拜的英雄,卻也不是社會的邊緣人或徹底的壞蛋、倒楣鬼,而是就在我們生活周遭、時時可以遇見或經歷到的人物,彷彿是自家隔壁的鄰居(《阿拉伯之夜》)、街上遇到的路人(《格雷夫斯林街》)、辦公室的秘書(《攀升1-3》)、小吃店的廚師(《金龍》)等,這些再平凡不過的人令人備感親切。
他擷取的題材十分廣泛,小至像電視肥皂劇的家庭衝突(《拜訪父親》)、報章雜誌上聳人聽聞的社會新聞(《舊日情人》)、辦公室裡的三角關係與鉤心鬥角(《攀升1-3》)、單純的浪漫幻想(《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 im Wunderland),大至社會日益嚴重的就業問題(《沒有工作給穿春裝的少女》Keine Arbeit für die junge Frau im Frühlingskleid)、(伊拉克)戰爭中人的迷失與恐懼(《為更美好的世界》)、全球化趨勢下對非法移民的勞力剝削(《金龍》)。不管是微不足道的小道八卦、老生常談,還是沉重嚴肅的政治社會議題,希梅芬尼都能從細處著手,將人性錯綜複雜的諸多面向——對歲月催人老的哀痛、性慾、暴力、壓迫、忌妒、生離死別、七情六慾——抽絲剝繭般地鋪陳開來。
不過,廣泛的取材並不足以構成他的與眾不同,希梅芬尼最令人驚豔的,主要還是在於對文字的處理有過人之處,寫作手法更是新穎出奇,詭譎多變,令人讚嘆不已。如《之前之後》以類似電影的分鏡手法,用五十一幕跳躍式地捕捉卅六個角色生命的瞬間;《舊日情人》以時間錯置法,重複敘述一個家庭因第三者的造訪而分崩離析的悲劇……諸如此類,不是有好幾個不同的劇情線並行發生,就是用不同層次重複敘述一個故事主線或一個瞬間。可以說,他鄙棄傳統的直線式敘述,而以史詩式的敘事手法,巧妙地編結文字,將許多不相干的人事物串聯起來,亦常借用大家耳熟能詳的寓言、神話或童話,渲染題材,使現實與夢境交錯,營造蒙太奇的效果,超現實的情境,讓故事處處是撲朔迷離的轉折與出乎意料的驚奇。
故事精巧編織 挑戰演員極限
貝克特的荒謬,莎士比亞的浪漫,尤瑞匹底斯(Euripides)的悲劇力量,荷馬史詩的神話奇想,這些西方戲劇傳統都不著痕跡地融入他的作品中。此外,他也擅於運用布萊希特所倡導的疏離手法(Verfremdungseffekt),也就是說,演員跳脫角色,以說書人的身分敘述故事,或以演員個人身分評論劇中人物或劇情,以打破鏡框式劇場所給與觀眾宛如置身其中的幻象,以期觀眾不要把情感融入劇情,而是從中抽離,並進一步地與戲裡所呈現的社會現象進行理性辯證。不過,布氏的疏離到了希梅芬尼手中,不再是一把剖析政治社會問題的利刃,倒像一支創造如幻似真情境的仙女棒。他最膾炙人口的作品《阿拉伯之夜》精巧地把五個看似不相干人物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對白中頻頻夾雜著人物描述他人動作的獨白,如此一來,演員不斷地擺盪在角色與說書人之間,這般的疏離手法使人物穿梭於古今東西文化時空中,奇妙地將童話故事《睡美人》的綺麗浪漫,《天方夜譚》的魔幻怪誕,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的幽默奇趣結合地天衣無縫。
在被許多德國劇評家視為其登峰造極之作的《金龍》裡,故事是隨著演員的一舉一動推衍著,但總是在最精采的地方煞住,跳到另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劇情,不過,這些不同的故事線絕不是天馬行空的胡拼亂湊,而是用荒謬的巧合環環相扣在此劇的主體——一顆蛀牙上,其布局就像是一張很嚴密工整的蜘蛛網,巧奪天工的敘述結構令人嘆服。此外,此劇共四十八幕,由五位演員演十五個角色,每個演員都同時身兼說書人及四個角色,老的演少的,男的演女的,一下子演昆蟲,一下子又演人,都是對比十分強烈的角色,而且一會兒要進入角色,一會兒又要跳脫出來,突然間又是說書人的身分,如此極端的疏離手法不但將故事的戲劇性推到極致,對所有的演員而言無疑是一大挑戰。然而,也正因為此他們得以發揮潛能,另闢表演奇路,這也是其劇作讓演員們又愛又恨的主因。
語意晦澀如寫意畫 給予大量詮釋空間
有「詩人」之譽的希梅芬尼既非唱高調的理想家,也從不舉著道德旗幟說教,更不是為上頭條新聞而無所不用其極的煽動者。超現實的魔幻寫作風格令他的劇作充滿神秘,如處女作《永遠的瑪麗亞》與《求魚》的奇幻想像,都如同無解之謎,《金龍》中全球化問題的前因後果也是模棱兩可,這也難怪有些劇評人指責他敘述形式花俏新奇,內容其實空洞無意義。正因為旨意晦澀不明,高深莫測,無形中給人許多自由詮釋的空間,就像一幅中國的寫意畫,處處留白,引人遐想。或者說像是個投影幕,讓人可以自由投射自己的想法,真正做到雅俗共賞,無怪乎希梅芬尼的劇作,每每讓海內外導演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