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輿圖》是一場以詩的比喻來完成「顯身」的召喚儀式,因此沒有故事卻能深具意味地將肉體中埋藏的記憶史,如一段刻印在她的皮膚上、甚而自己也無法閱讀的「象形文字」,它又像一塊傷跡殘留於她的靈肉,只有在凝視中才會令人隱隱作痛。
一當代舞團蘇文琪《身體輿圖》
10/19~21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她橫躺的身體像一座傾倒的石碑,在安靜之中流洩出微弱的低音,為這座石碑營造出風化的歷史感。蘇文琪推出的新作《身體輿圖》,跟以往作品比較不同的,就是強調了這種歷史感,而因為記憶史又像地面上似真似幻、若隱若現的水光粼粼,這具橫躺的身體被微弱的低音縈繞著,這幅畫面與觀客之間,倒顯示出一份不安定的心理距離。然後,到了後面當她站立起來時,才發現這份不安定感,更來自她以細微的速度所控制的身體,帶著一絲絲神經質的抽搐。
全身極為細微的脈動,把建立在動作與速度之間的時間性上,竟是可以一秒一秒地將之剝露,只有手足在肘與膝所彎曲的關節間運動,以此形塑出能量在往內縮之下的身體之美。蘇文琪舞蹈的中心要素,儘管都與科技的表現有關,即使這次新作的主題放在身體原質的表現,完全不藉由任何科技,但她對於速度作為一種流體的思考,仍保持著她一貫辯證的探討。科技表現於蘇文琪舞蹈而言,不是用來通過機械反映出對現代性的想像,而是著重於機械與身體的文本參照,她關心的毋寧更是現代性的速度物理化,有否可能讓已然消失在速度背後的肉體再予實現?
身體與記憶的關係竟是這樣危顫
《身體輿圖》是一場以詩的比喻來完成「顯身」的召喚儀式,因此沒有故事卻能深具意味地將肉體中埋藏的記憶史,如一段刻印在她的皮膚上、甚而自己也無法閱讀的「象形文字」,它又像一塊傷跡殘留於她的靈肉,只有在凝視中才會令人隱隱作痛。她久久佇立於瀰散著微弱的呢喃自語聲音中、或者也可以說是微弱的語焉不詳的聲音呈現出一座記憶空間,廁身其間的暗中身影,如即將傾塌下來的標地石碑,因聆聽的專注感而形塑出時間的幽微性,若非如此安靜地凝視著時間之河,深恐只要一點點過大的動作,都會趕走了「記憶」似的。
身體與記憶的關係竟是這樣危顫顫,既無力穿透、亦無法契合。當她禪定不動時,她的手指頭卻微微抽搐,如《天鵝湖》中垂死天鵝伸展顫抖的雙臂,表現出死亡形體的纖細性;尤其雙眼或無視或垂視、上半身或折腰或坦露,都是以細微的神經在牽動一種死亡形體的危顫感。她動心不動身,好讓身體不會因為著力過強致使敘事顯得過於明確,因為生與死就在「記憶」與「遺忘」之間掙扎出這份不確定性。她只用腰力或是利用腳掌與腳拇指相互合力造成身體移動,這些細微的動作放置於背後微弱的聲音脈絡中,蘇文琪試圖要表現的就是從記憶史中綴拾的存在感,不可避免夾纏著肉體實現所產生的危顫顫性。
顯示出一份孤獨卻自信的存在感
記憶之旅行將結束,她是已抵終點或柳暗花明?燈光漸明亮,噪音也漸大聲,她的動作在上下浮沉、前後伸縮之際,雖更為開放自如,雙足卻不躍不走,以滑動倒映出地面孤獨的身影迤邐而行,與之前把力量分解至極細微的粒子成分,幾近神經質的地步,這樣的自如反顯示出一份孤獨卻自信的存在感,並沒有自囿於幽微而陷落其中。她再倒臥於地還元成為一塊石頭,與開場的畫面不同的是,歷史的風化終淬煉成一片精華;她於「顯身」之後還元的身體,如最後一個畫面是她從倒臥到站立,直視著那片虛無空白的記憶,或者更是「無視」著那片虛無空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