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團版的《石秀》自承受到新感覺派作家施蟄存的啟發,以佛洛依德理論挖掘石秀潛意識中的性心理,在不能更動《水滸傳》原本情節框架中,提供新的理解……小說中以意識流手法細膩勾勒石秀層層心理轉折……劇場呈現須立體化平面的文字描寫,為遷就舞台場域與演出時間等諸多限制,不得不大力刪汰細節,轉以極具浮世繪風情的服化裝扮,渲染綺麗情色氛圍,再安排諸多物件意象成就獨特的奇愛風格。
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石秀》
3/14~15 台北 大稻埕戲苑
去年大稻埕以三周年館慶系列活動,夾帶「青年傳統藝術節」,為年輕戲曲工作者鋪設展現青春熱力的舞台。今年的「大稻埕青年戲曲節」已卓然成家,更以「戲曲」取代「傳統藝術」,彰顯大稻埕的戲窟本色;入選的作品皆非「純種」戲曲,儼然是青年恣意縱擲創意的催夢工廠。「每個人的青春都是一場夢,一種化學的瘋狂。 」(費茲傑羅),是以創作可以大膽創發,可以不受傳統拘限,可以翻轉舊有文本,可以探觸觀眾底線,可以……於是有了「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的歌仔戲版《石秀》。
綺麗氛圍 挖掘石秀潛意識性心理
羅蘭.巴特提出「文本誕生,作者已死」的觀點,不同閱聽者看待同一文本,往往因觀視的面向不同,而有北轍南轅迥然相異的詮解。魯迅談《紅樓夢》命意即言:「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水滸》亦然,有以「忠義」稱許的,也有「誨淫誨盜」的批責。同是「殺嫂」,武松、石秀手段動機不一,武松必須殺嫂為兄報仇,石秀必須殺嫂以正其清白聲名。後人透過說唱曲藝、文人書寫為人物鋪衍不同形象;前者常博得英雄讚譽,後者每每被以變態相視。金聖歎批點時更不禁要問:「今石秀之於巧雲,既去則亦已矣,以姓石之人,而殺姓楊之人之妻,此何法也?」石秀如此積極越俎代庖,究竟所為何來?
李團版的《石秀》自承受到新感覺派作家施蟄存的啟發,以佛洛依德理論挖掘石秀潛意識中的性心理,在不能更動《水滸傳》原本情節框架中,提供新的理解。年輕的石秀不諳男女情愛,因潘巧雲而萌動的春心,強抑壓於道義大纛下;不被滿足的慾望,轉而竄循可能的出路。小說中以意識流手法細膩勾勒石秀層層心理轉折,由潘氏勾取拖鞋的腳丫子引動澎拜的激情,初次的性體驗來自娼女劃破指頭流淌的鮮血,諸般異態性興奮的撩撥,最終連結成殺嫂的必然。劇場呈現須立體化平面的文字描寫,為遷就舞台場域與演出時間等諸多限制,不得不大力刪汰細節,轉以極具浮世繪風情的服化裝扮,渲染綺麗情色氛圍,再安排諸多物件意象成就獨特的奇愛風格。石秀初入楊府難寐寢的夜晚,未捻熄的火焰豈止是房中的燈燭;次晨侍女鶯兒所持象徵燈檠的劍玉,不論物件的形貌或耍弄的方式,皆富饒濃郁的性暗示。石秀宰殺海和尚割除其禍根,所謂金剛杵、銅鈴等亦皆深含情慾象徵。雙關語的運用更是處處機鋒:潘巧雲為石秀備妥枕席表示「枕頭佮棉被已經準備齊全」,「備齊全」便被導為「胯下(胲邊)癢」,雖不高雅卻能直指本性。而潘、海兩人情挑的「四十八相」供養,句句言佛理,處處是色慾,最是絕倫。
曲詞縟麗 未必合於水滸諸君之口
全劇敘述大抵依時序前行:石秀〈見嫂〉徹夜難眠的五更唱段,頗有伍子胥出昭關況味,藉時間流衍以自表衷情,最是戲曲抒情傳統本色。怎奈場上節奏甚急,匆匆唱念即過,難以鋪疊情緒張力。〈戲叔〉後插入一段〈癡夢〉,以窺露石秀被挑動之難以埋藏的情慾;可惜場上時空變化不甚顯明,虛虛實實,頗費疑猜。作品雖以石秀名篇,情節推展筆墨更勝人物性格烘襯。而曲詞縟麗繁藻,聲色皆美,卻未必合於水滸草莽諸君之口;且演員吐屬稍有不慎,便易錯倒其字,反生歧想。場上多次以複沓、疊誦近乎饒舌方式建構新的唱念節奏,頗能新人耳目;但不同專業的演員運用聲音的方式差異甚大,猶待更深細的揉和調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