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如芳說:「當一名戲曲編劇下筆前不妨先自問,是要當一個給演員打本子的編劇?或是當一個寫自己想看的戲的編劇?」對施如芳而言,編劇不是只寫對白唱詞舞台指示,還要寫出人心底層的味兒,「人為什麼要看戲?因為只有人可以真正感動人。」編劇若不自我要求或需求,篇幅難免傾向向己擅長的那一塊,「一定要創造原來生態沒有、甚至造成影響,戲曲編劇才有存在價值。」
俗話說「劇本、劇本」,可見得劇本是「一劇之本」,是戲劇藝術創作的基礎。然而對於原本以演員為創作中心的傳統戲曲而言,卻未必如此。只要故事講得平順,身段唱工好表現,娛樂效果有達到,並不太講究劇本。不過知名編劇施如芳表示:「自從傳統戲曲進入現代劇場演出,標榜表演的精緻度藝術性,有了票房壓力後,開始需要編劇、重視編劇。」
「編劇,不是戲曲界原本需要的。」施如芳指出,早期歌仔戲班沒有專業編劇,多靠「說戲人」分解劇情——可能是存在腦海中的老故事,或再加入從生活中得到的靈感,兩者調和一體後,講給演員聽、照著演就是了。然而一九七○年代後,引進現代劇場觀念,歌仔戲也走向精緻藝術道路,除了重視演員表現,開始強調編劇導演、服裝音樂等等環節,分工周詳又仔細。
下筆前 先問想當哪種編劇
施如芳提醒:「當一名戲曲編劇下筆前不妨先自問,是要當一個給演員打本子的編劇?或是當一個寫自己想看的戲的編劇?」若為角兒設戲,也許劇本沒有寫得很厲害,但因為演員很會唱,便替劇作加分;但對施如芳而言,編劇不是只寫對白唱詞舞台指示,還要寫出人心底層的味兒,「人為什麼要看戲?因為只有人可以真正感動人。」她還喜歡不期而遇的觀眾,用有思想有內涵的故事「收服」他們。
以其作品為例。她為台灣第一苦旦廖瓊枝量身打造《無情遊》,讓觀眾見識到,苦旦不哭,苦情卻愈見深沉;為唐美雲歌仔戲團編劇的《梨園天神桂郎君》,雖然取材著名的音樂劇《歌劇魅影》,但在既有的三角戀主線外,發展副線,寫桂王爺因富貴之家竟然生出一個身心殘障的怪胎而遺棄親生子,挖掘出桂郎君難以對人世間產生真情聯結的根源;與國光劇團合作的新編京劇《快雪時晴》,以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為題材,寫出古往今來流離心事的秘境。
施如芳自剖,寫劇本最「不喜歡套模式」。比如男才配女貌、花前月下配幽會、比武配招親,雖然套式好寫、演員好演、樂師好安曲,太方便了。然而她反問:如果「套」模式哄得住觀眾,那又何必新寫劇本,又何須有思想的編劇?「愈順理成章,愈沒有創性。」編劇若不自我要求或需求,篇幅難免傾向向己擅長的那一塊,「一定要創造原來生態沒有、甚至造成影響,戲曲編劇才有存在價值。」
戲中戲 理解傳統融入創新
再來,她又喜歡寫細節,因而「戲料」用得很「傷重」,常有材料用到時恨少的匱乏感。她建議有心人多閱讀、看影片,「說故事的人,需要具備很多閒雜知識,然而我們不可能什麼經驗都有,多汲取養分,有助於豐富題材的各種線索,何況只要夠喜歡就會想盡辦法變成一種手法,轉化到劇中與觀眾分享。」
施如芳認為,現在的觀眾見多識廣,一定要有更大的能力開拓題材、充實內容。因而她看老戲新寫——僅僅異動部分劇情,比如《梁祝》從異性戀角度改以同性戀詮釋,「不滿足也不誠懇,好像沒有拉動自己最大可能性。」至於原創劇本,「編寫壓力大,像把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丟到海裡去,太殘忍。」她認為「戲中戲」是個不錯的寫法,「寫『戲中戲』需要先理解老戲,進而再將傳統融入新戲的過程中,會有新元素跑出來,才真的有『創作』。」如《凍水牡丹》以〈益春留傘〉〈桂英陽告〉兩齣傳統折子戲串連主角生命片段,「編劇給整齣新戲的結構,又把傳統戲曲優點釋放出來。」
與「套傳統公式」極度反差的情況是,「很多編劇因為有太多東西可以依傍,反而不知創作是什麼。」施如芳觀察年輕編劇,很聰明,舞台呈現形式靈活又豐富,「有些地方玩一下、放放煙火沒關係,但是劇場效果不等於劇本深度,編劇還是不能忘記『人』。」其次,新世代習慣以影視角度思考舞台,好似寫「對望一眼,盡在不言中」,事實上舞台沒特寫,沒辦法放大眼睛表達滿懷心腹事的戲劇性,以至於無法寫到讓觀眾明白究竟要表達什麼。
立心願 傳統戲曲看見編劇
施如芳從卅歲開始寫戲曲劇本,從歌仔戲、京劇、崑曲、豫劇、音樂歌舞劇,跨界觸角甚廣,作品質量可觀,而且堅持齣齣看得見開創性,但她界定自己從《快雪時晴》後才被認為是一名「劇作家」,此後想幫「編劇」在當代傳統戲曲立一個位置的心願,更強了。
好比說一般人看現代戲劇,會好奇也相信劇情注入了編劇個人的生命經驗,看戲曲卻不會有此聯想。「其實台上台下是相濡以沫的關係,如果戲曲編劇融入自己痛過深思過的經驗,讓觀眾感覺到你有關注到他,在現實中載浮載沉的生命,觀眾便會透過演員,看到從無到有創造這一切情境及情節的編劇。」
「追求定位不一樣,豐富戲曲的方法就會不一樣。」施如芳相信:「如果你是很想說出內心故事的編劇、如果你渴望傳統戲曲跟其他戲劇藝術品類平起平坐,自然不會去做原來戲曲界不召喚的那種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