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處境裡人與體制結構的關係,向來是德國當紅編導福克.李希特(Falk Richter)所關心、深挖的創作主題。他與荷蘭編舞家安努克.范.黛可發展出文本與編舞寫作齊發並行的工作方法,結合言說與肢體兩種舞台語彙,意圖精 準表現公眾與私密、控制與失控的交錯關係。《歸屬習題》是他倆的第五度合作,探討全球化跨國界的移工現象與社群媒體時代個體的身分認同,演出中,文字與身 體互相撞擊翻滾出連串的抽搐、痙攣與顛倒,呈現全球化底下的精神焦慮與時代面貌。
2015舞蹈秋天—澳洲塊動舞團《歸屬習題》
11/20~21 19:45
11/22 14:45
台北 國家戲劇院
INFO 02-33939874
如果說戰爭是生命永恆的主題之一,現代的全球資本戰爭則更加複雜、牽涉更多,經濟戰爭、媒體戰爭、能源戰爭、族群之戰、階級之戰、個人深陷其中難以自外的恆久角力,生命戰爭緊密固著於世界性的結構。今日的「我」之生成,已不只是個人志願,或家族與國族的血緣之別而已,媒體與網際網路、工作和經濟體系進行全面的滲透,也造成了碎裂的分化。
這種當代處境裡人與體制結構的關係,向來是德國當紅編導福克.李希特(Falk Richter)所關心、深挖的創作主題。當代的現況為何?人是什麼?受何影響?如何解剖社會結構?「觀察我們身處的人際關係和社會脈絡,什麼事情正在發生?」基於這些提問,李希特和荷蘭編舞家安努克.范.黛可(Anouk van Dijk)發展出文本與編舞寫作齊發並行的工作方法,結合言說與肢體兩種舞台語彙,意圖精準表現公眾與私密、控制與失控的交錯關係。
呈現當代體系裡破碎的人
此編舞家與劇作家的合作創作自一九九九年的《無感傷痛》Nothing Hurts起始,十五年來接連在不同舞團和劇院陸續創作《信任》Trust(2009)、《保護我》Protect Me(2010)、《迷醉》Rausch(2012)等,培養出絕佳默契和獨特的編舞文本形式。舞作主題取材流行趨勢,不脫當代社會政治議題,劇中角色設定多為職業時髦的都會人,卻往往疲憊不堪、內心空虛迷茫,呈現出受金融與媒體圍困的破碎現代人群像。例如《信任》便直指金融海嘯造成的慘痛後果,人與人的關係網絡一如人民對於政經體系的信任潰堤,而風暴過後的餘波和震盪仍持續影響各個情感和買賣層面。觀眾在演員舞者連珠炮一樣的大段獨白帶領下,眼看他們憤怒失控的受創身體,彷彿來到社會精英心靈垮台的災後現場,迷失於再無信任、期限過短的物質生活。
不同於澳洲塊動舞團的過往作品,范.黛可二○一二年出任舞團藝術總監後,首先就邀請了老搭檔李希特五度合作,打造最新力作《歸屬習題》,探討全球化跨國界的移工現象與社群媒體時代個體的身分認同。李希特的編導創作向來擅長處理資本主義掌控的社會現象,他自二○○三年起啟動的「體系」創作計畫,即是著眼於都會空間和經濟體制所造就的冰冷與疏離,探究市場的操控機制如何收編個人,使其服膺於各式遊戲規則,且最終只通往體系的巨大空洞與荒涼。《歸屬習題》同樣以此為背景,但更集中於探討「我」的定義,在一個始終變動的世界裡「我們是誰?誰造就我們?定義自我的首要條件是什麼?」李希特和范.黛可從這些問題與舞者共同建立答案列表,再從中過濾提煉出最適合文字與肢體同時發展可能性的關鍵字,並予以有機的相互激盪。
探尋歸屬問題的時差解離
故事從一名到澳洲工作、遠距離戀愛的法國藝術家,在她追尋自我認同的旅程中,與一樣在尋尋覓覓的旅人相遇,渴望孩子的男性同志伴侶提出代孕問題,亞洲情侶敘述司空見慣的種族歧視,或是列出一百個理想情人條件的寂寞芳心,各有不同歸屬問題的九名男女,分別展開他們的各自表述與對照。劇中人物的名字就是沿用舞者的本名,台詞則改編自他們個人的經驗、感受或對問題的回應,造成一種自我虛構的趣味與後設,並且透過此種宛如拼圖的創作方式,呈現全球化底下的精神焦慮與時代面貌。
類似的身體情境早在第一齣《無感傷痛》便已奠定:藝術家的自我追尋、將身分認同的怪異感受推到肢體與言說的暴烈極致,背景一樣有機場大廳、辦公場景等移動、無個人的「非場所」,身體麻痺卻又瀕臨爆炸,而靈魂卻像自由落體持續摔落。《歸屬習題》則又加以反映網路媒體的影響:私密與公眾的界線愈來愈模糊,外在資訊愈豐、移動速度愈快,寂寞也隨之坐大難擋,工作與生活毫無分野,我們隨時都在線上,隨時都有更多視窗加入;人們透過景框認識世界,也透過景框排解寂寞,細節都是像素,影像較現實更有真實感,真實與虛擬相互混淆,生活因過勞而分解,我們永遠都在驚楞而無法反應。「時差」似乎成為現代人生活的隱喻,人的身體也是解離的狀態。
或許因此,李希特以歇斯底里、激昂的大段獨白和短句,建構出乎遠乎近、層疊插入岔出的空間節奏,以及一種接近精神官能感受的音樂性。有趣的就在於動作與言說各在不同聲道,互不對應的落差彼此干擾,形成兩種語彙的不和諧複調,造成突兀的張力。而范.黛可的編舞有一種孤島與漩渦的氛圍,同時呈現關係的結構和孤寂的墜落。她一直以來發展的「抗衡技術」(Countertechnique)身體訓練,要求舞者在發展動作時,下一個動作要與上一個的力道相反,進而產生一種介於失衡與平衡之間的抗衡身體,以逆向和對立的肢體,具象化文本中失控的恐懼和危機感。
男人對著麥克風像狒狒重複一般吼叫:「我想要睡覺!」人愈是靜不下來的無法行動,就愈顯個人被壓縮的自由和繃緊的弦就要斷掉的風險。《歸屬習題》裡的文字與身體互相撞擊翻滾出連串的抽搐、痙攣與顛倒,就像舞者說:「我該死的身體裡有一隻怪物!」背景映襯著澳洲沙漠的景觀,一如他們巨大、不滿的孤寂,竟有一種無人之境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