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朱宗慶的夢想是希望自家的打擊樂團是全世界的第幾大,但現在,他的夢想已經超越了這個境界。而當初那個「能像維也納愛樂、柏林愛樂那樣,成為國人生活的一部分」的願望,似乎也已經深植在台灣人心中。熱情,要維持卅年不容易;但也因為有「家」的歸屬感,朱團的成員一起走過共同成長。朱宗慶相信:「只要不被挫折擊敗,把時間拉長來看,就會發現所有困頓都不值得一提;空間變大了,傷害就變得微不足道。」
卅周年記者會裡,團員們輪流細數「我的朱團時代」。一個個上台、一件又一件的故事,就像拼圖一樣慢慢連接,彷彿過去的幾十年流逝的歲月,就在眼前慢慢成形。滿腔的感動,恰如一旁火鍋上氤氳的蒸汽,不斷湧上來。圍爐,就是一家人團聚,在吃火鍋時,無須拘束小節,可以隨意換位置,也總能夠輕鬆道出內心真摯的情感。不分你我、互相服務,一鍋料理代表著包容和分享。不管什麼樣的食材丟進湯裡,大火一滾之後,就能吃出一種屬於「家」的味道。
回想卅年前,樂團的成立,就是在火鍋店裡。興奮之情,促使團員輪流到外面打公共電話到店裡,要找「朱宗慶打擊樂團」——初生之犢還未曾知道未來的路途多麼艱辛,只急於向外發聲——當時的青澀懵懂,如今也許脫胎至成熟穩健,然而始終如一的,仍舊是最初的那份單純的熱情。
卅年後,飽嚐酸甜苦辣的他們,已從一個樂團擴增為三個子團,演出足跡踏遍世界四大洲、廿餘國,場次已達兩千多場,觀眾破百萬之餘,三年一度的台北國際打擊樂節,早讓台灣成為世界打擊樂重鎮。此外在樂團的推廣下,打擊樂器在台灣不但已和鋼琴一樣成為孩童才藝的優先選項,而教學系統更向澳洲、中國邁進。未來,更有望列入大學課程,名列國際知名音樂教學法之一。這一切不可思議的背後有個強而有力的推手,那就是樂團的大家長——朱宗慶。
從被照顧 到獨當一面
創團也許就在一瞬間,但創團的想法,卻早在他留學維也納時就已經開始醞釀。朱宗慶回憶道:「在維也納的兩年半內,我走遍了歌劇院、音樂廳、博物館,竭盡所能地去聽音樂會、看表演,對於那種可以隨時隨地享受美的生活十分難以忘懷,因而期望可以將這樣的感受帶回國內,與故鄉的朋友們分享。於是,我在返國前,就動手擬定計畫,希望找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組團,從事打擊樂的推廣工作,希望樂團之於台灣,能像維也納愛樂、柏林愛樂那樣,成為國人生活的一部分。」
但這份夢想談何容易?尤其在當時,打擊樂不但冷門,地位更不如其他樂器種。為了讓更多人了解,他回國後跑遍了全台所有學校和教師研習營,舉辦了上百場以上的打擊樂講座,利用一次次的講習機會,去說服老師與各公家單位,把節奏、音色的新觀念,帶進藝術教育相關的業務中:「當時的我像個打擊樂苦行僧,一邊演講、一邊示範,而每次講習,我一個人帶著一車的樂器,所領到的車馬費往往不足樂器的運費。」可喜的是,下過這樣的苦工行腳,著實為打擊樂日後的發展,扎下穩固的第一步。
只不過,在這南征北討之間,聽眾有所不知的,是他藏在深處那害羞、不擅言詞的個性。說他從小內向,朱宗慶笑著坦承:「你們可能不相信,因為和現在的印象差距太大。」但確實是如此,從國小、初中到藝專求學階段,朱宗慶雖然在學校擔任隊長,表現算是活躍,但在老師們的眼中,他一直都不算是特別出色的學生。在家排行老么,學校周遭都是學長姐,所以出社會前的他,一直都是被照顧的,也因此,他曾經有個綽號叫「小弟」。後來經過當兵時擔任首席的磨練,直到從維也納回來當老師,學生在前面開班會,他卻還是在後面緊張得發抖。調閱在藝術學院早期的照片,就會發現裡面即使有他,也都站在最後面。
但是,是什麼改變了他?朱宗慶回答:「當老師、帶導師、組團了之後,我就必須有肩膀承擔下來。想想為母則強,如果你是玩真的,你就會想盡辦法去克服一切困難。」既然無法避免在眾人面前講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去面對。因此他壓下不擅言詞的本性,從靦腆、不講話、躲鏡頭,到一步一步學習如何獨當一面。漸漸地他明白,人的潛能是很大的,不要給自己設限說不可能,因為以他自己為例,只要「做就有了!」
極度直覺 用理性來承擔感性
樂團的第一份企畫書,就是他寫的。打擊樂團剛成立時,他形容自己的角色是「校長兼撞鐘、廚師兼跑堂」。一邊上台演奏,一邊從事教學培訓,還一手包辦舉凡搬樂器、訂場地、節目策畫、演出排練、行銷宣傳、票務,及演出現場接待、與樂迷互動等大小事務。這些維持樂團存續的必要工作,朱宗慶都親力親為、全程參與。當時,台上台下、台前台後,處處都見得到他的身影。
這些工作看來繁複,卻奠定了他日後藝術行政工作的最佳基礎。創團之後,他曾兩度進出兩廳院,擔任主任、藝術總監與董事長,還有兩任臺北藝術大學校長等職務,外人好奇他如何學習行政工作?但他確認為自己不是學習而來:「一個人的能力本來就是有限的,我做不到的,就要請擅長的人來幫忙。有人說過我『很會用人』,我想應該也對。不過用一個人,要怎樣給他機會、怎樣練習他,還要包括教他、挺他,這都必須要思考的。」
例如在剛接北藝大校長時,他就是找了幾位朋友協助,畫了一個圖,後來就照著那個圖和步驟來做,完成兩任校長工作。他不會即興,而是踏著節奏、按著計畫來進行的。很多人以為他是個理性、邏輯、有條不紊的人,但他搖頭說:「錯了!我是個不折不扣直覺型的人,許多事情是用直覺來判斷,而我的直覺通常很準。」當初回國,他就知道自己會生活得不錯,廿七歲就在學校教書,加上演講,希望跟他上課的人不計其數,他大可收昂貴的學費過活。但他卻選擇創團這條最難的路,如果理性,不會這麼選擇。但走得辛苦嗎?他倒認為:「不做事情也很辛苦。」
夢想很高的時候 就會想辦法成長
人們常說「態度決定一個人的高度」,這句話用在朱宗慶身上,再適合不過了。當一位老師,縱使在北藝大的課程已經教過數十次了,上課前還是要從頭將課程再背一次、找新的資料累積;縱使是身為兩廳院藝術總監,發現了自己的不足,他依舊屈身當個學生,到台大念EMBA;為了立下三次獨奏會的目標,縱使忙碌,從兩廳院卸任一個月後,還是漂亮地完成最後一次。他的人生一直在做夢,夢想愈高,就設法讓自己愈成長。然而,回顧過往,一向給人陽光、亮麗的朱團,是否曾經有過瀕臨停團的危機?想不到朱宗慶的回答是「有」,而且「有很多次」。
「樂團成立五年的時候,我開心得不得了,常常都在興奮的狀態。第十年開記者會那天,在現場大哭,一直認為我好可憐、好辛苦。後來我認為有什麼好哭?那是自己要的。」那段時間雲門暫停,整個環境對藝文界的發展並不好。而團員即將從學生身分走出去,能否以打擊樂當作安身立命的未來,讓他們感到徬徨。當時,朱宗慶也一度想喊停,但往往走到練習室看到那麼多人在練琴、辦公,下定決心想說的那句「停吧!」就又吞回去。心想「我一關,這些人就會不見。」於是他硬撐下來,決定再怎麼困難,都不願意停團。
財務的問題,常給團隊帶來極大威脅。一般人常為了財務而放棄,或降低品質,但朱宗慶卻絕對不妥協。他說:「樂團搬過六次家,每次搬家都是很不得已。」地下室的排練室積水、空調裡有退伍軍人桿菌、房租漲價……每一次搬家都得勞師動眾,更苦的是要花一大筆錢。想起當時萬不得已,他苦笑地說:「我最後只好回去跟爸爸借錢。妳要知道,家人都認為我很成功,要這麼做,需要用多大的勇氣。我家永遠是抵押的狀態,到現在還是。」
還有一次,就是第一屆台北國際打擊樂節。開記者會宣布消息、連樂團也都請好,但經費卻一筆也沒有進來。一急之下,他衝口說出「即使沿門托缽,都要將打擊樂節辦成!」隔天報紙紛紛以頭條報導,引起了注意。但為了籌措,他甚至在大年初一,南下向一位從事營造業的朋友拜年,硬著頭皮向對方開口請求贊助。值得安慰的是,在多年努力下,全球四大打擊樂團不僅全數登陸過台灣,更因為他們的規劃,讓國外樂團演出台灣作品,進一步將台灣特色帶出去。如今,不但國內打擊樂團都曾受邀、開拓了觀眾的眼界,連韓國、馬來西亞也受他們影響而辦起了打擊樂節。
改造計畫 倒數計時
若說朱宗慶膽識過人、帶領團隊衝鋒陷陣,不能忽視的,還是樂團給予的後盾和支持。畢竟,創團之後他先是做了打擊樂的十五年計畫,然後就「不務正業」了起來。廿周年時,他覺得自己很棒,但卅周年將近,他卻覺得棒不棒並非自己定義,此刻該做的,是找核心價值的時候了。二○一四年,卸除了外在重要職務回到樂團,他終於能全心全意地投入。為了迎接卅周年的到來,樂團更在去年九月啟動倒數五百天的整合行動,規劃了十二個項目,包括樂團、基金會和教學系統各部門,在進行多次討論後,提出了具體的行動方案。雖然倒數計時的牌子就放在門口及幾個角落,令人看得心驚,還不時隨機抽考,但凝聚與蓄勢待發的力量,反而更讓人期盼五百天之後,將會有什麼樣的成績等著我們。
年輕時,朱宗慶的夢想是希望自家的打擊樂團是全世界的第幾大,但現在,他的夢想已經超越了這個境界。而當初那個「能像維也納愛樂、柏林愛樂那樣,成為國人生活的一部分」的願望,似乎也已經深植在台灣人心中。熱情,要維持卅年不容易;要保持在國家音樂廳、在維也納、在美國演出,跟到廟口都是一樣,更是難上加難。但也因為有「家」的歸屬感,他們有共同的環境、共同的動力,並且共同成長。團隊的背後有朱宗慶,但朱宗慶成功的背後,卻總潛藏著無數的挫折,而且有些挑戰,還是自找的。然而就像他堅信的人生定律:「只要不被挫折擊敗,把時間拉長來看,就會發現所有困頓都不值得一提;空間變大了,傷害就變得微不足道。」無懼眼前的艱難,只要有夢,相信他就會領著這個大家族,繼續向前衝。
朱團慶生趴 延燒一整年
2016年朱宗慶打擊樂團年度演出計畫
朱團雖然明年一月才滿卅歲,但早在數個月前,便已經洋洋灑灑地宣布了整年度的演出系列活動。而立之年,代表著人格自立、學有所成的年齡,因此翻開計畫表,巡演、音樂會、夏令營……從年頭到年底所預計的節目,可說是多年來的成果展示。
二○一六年一開始,便以「台灣心跳.世界撼動」作為卅周年音樂會題目,揭開序幕。台北、台中、高雄三場音樂會中,挑選了卅年來朱團的特色曲目,將過往的點點滴滴透過擊樂發揮出來。招牌樂曲包括琵琶與擊樂合作的《魅影》、充滿張力與對峙的《射日》,及肢體語言豐富的《鑼鼓慶》等等,呈現傳統與現代融合的多元風貌。接著三月,朱宗慶打擊樂團首度獲兩廳院TIFA台灣國際藝術節邀請,將演出「第五種擊聲」,委託國內外知名作曲家量身打造曲目,並由四大天王吳思珊、何鴻棋、吳珮菁、黃堃儼領軍,各自展現戲、狂、美、技的四種特色,與觀眾對話,並且喚起他們心中的第五種打擊樂聲音。此外,五月樂團將與臺北市立國樂攜手在傳統藝術節獻藝;九月更有「吳思珊&何鴻棋」打擊音樂會,團長與副團長的再度聯袂演出,展現彼此的風格與長年培養的默契。
海外巡演也是朱團巡迴的重點,四月於美國洛杉磯演出兩場後,十月將前往歐洲,在德、英、法、荷等國表演,持續將感動的音符遠播各地,讓世界看見台灣。中國大陸的演出,有包括六月到七月間,在上海、北京、廣州、西安共十六場的兒童音樂會,及十月到十一月由一團擔綱的十二場演出。當然,在台灣從八月到十一月,全台四十七場的兒童音樂會更是不容錯過,在節目中,豆莢寶寶將如何運用有趣的擊樂元素來祝賀樂團生日,就讓爸媽及孩子們一起拭目以待。最後,七月的台北國際打擊樂夏令營將如期舉行外,最令人期待的就是十一月的百人木琴音樂會。超過六十台木琴、一百位擊樂家共同登上北中南各大音樂廳,共譜東西方經典與現代樂曲,除了西貝流士、柴科夫斯基的作品之外,更改編台語名曲《針線情》等,龐大的編制與細膩的演繹,必將帶給觀眾一個回味無窮的聆賞經驗。(李秋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