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廣東舞蹈學校校長的楊美琦,其實可以乖乖從事編舞的工作,但是她卻覺得有更重要的事必須進行,那就是鼓吹現代舞。文革之後雖然撥亂反正,不過現代舞的自由思想與意識型態仍非政府所期許。
去年十二月九日,廣東省現代舞團實驗劇場的舞台上,光環舞集正演出招牌的嬰兒油舞碼《奧林匹克》;此時,只見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緊張地接待著剛入會場的大陸文化廳副廳長,不斷在他耳旁解釋舞碼的內容,直到副廳長看完演出,滿意地離去,她才如釋重負地說:「因爲這支舞碼的衣料較少,我必須先對他說明一番,以免有不當聯想。」
這位女性,就是廣東現代實驗舞蹈團團長楊美琦。
腦內革命二十年
像這樣的「腦內革命」工作,楊美琦早已不是第一次做了!學民族舞出身的她,在一九八六年獲美國亞洲文化基金贊助,前往西方考察舞蹈發展現況,並參與國際編導班。這段期間,她深刻體會到現代舞「表現思想,而非競技」的藝術精神,也發現中國大陸在現代舞方面的貧乏與落後。
返國之後,身爲廣東舞蹈學校校長的楊美琦,其實可以乖乖從事編舞的工作,但是她卻覺得有更重要的事必須進行,那就是鼓吹現代舞。但是,中國百姓已習慣於五千年來的豐富文化,加上長久以來封關鎖國的左傾政策,對西方文化始終抱著批判的態度。古典藝術還好,強調個人獨立性的現代藝術,簡直被視爲洪水猛獸,是腐敗與頹廢的代表,也是社會主義體制所不能見容的。文革之後雖然撥亂反正,不過現代舞的自由思想與意識型態仍非政府所期許,畢竟,意見太多總不是好事。
聰明的楊美琦當然明白整個大環境其實並不利於推動現代舞,然而這又是刻不容緩的事,於是她設法與社會各階層建立關係,尋求經濟、政府、輿論各方面的協助,想辦法來達到目的。「妳必須懂得保護自己,有時得像隻縮頭烏龜,但又能適時『放炮』,然後裝作沒事一樣!」楊美琦笑道,「單打獨鬥沒保障,若能得到國家支持,才有更大的發展機會。」
「廣東是最早改革開放交流的省分,雖然如此,舞團還是有制約的,必須在兼顧國情之下,達到舞團開放自由的目的。」楊美琦說。
這項要求看似簡單,做起來可不容易。在過去的社會主義政策下,藝術一向是爲政治服務的工具,而現代舞則不同,它注重思想內涵,可以是社會、人性的探討,也可以是作者的心靈反映。這種自由創作精神卻不一定隨著政治起舞,甚至突破許多過去的審美習慣,觀衆未必能在作品中看到以往優美、積極、歡欣、豔麗的熟悉影像,這使得官方產生種種疑慮。而破除這些疑慮,也就成了楊美琦的一大任務。
對官員進行「腦內革命」,如此過了十數載光陰。難怪文化廳副廳長見了楊美琦都忍不住笑著說:「我都快變成現代舞硏究生囉!」
其實楊美琦也很能體諒官員的處境,雖然大陸已改革開放,但也僅限於經濟層面,文化意識型態是絕不可能開放的,所以政府的心態也僅止於「允許」,而非「支持」,這也是爲何舞團成立至今,大陸至今未還出現第二個現代舞團的緣故。
悍衛一片淨土
雖然楊美琦不斷張開自己的羽翼,爲舞團爭取更多的自由空間,但現實的影響仍然存在。
中國大陸在經濟開放後,拜金主義也像毒氣一樣散播開來,許多國家舞團的舞者爲了賺更多的錢,還兼差擔任伴舞工作,而楊美琦則嚴格禁止團員兼差。她認爲舞者一旦伴舞,藝術生命就完了,所以她說什麼也要保護這一批人,悍衛這一片現代舞的淨土。
「我的舞者們無論是技巧、思想都很優秀,但遺憾的是發展空間太小。」楊美琦說,「不走流行,又屬於小衆藝術的純現代舞,在國家現在還是政治領導藝術的情況,舞者們處於各種矛盾之中,所以他們會想出國去體驗更多東西。」去年,一位優秀的男舞者邢亮留給楊美琦一封信,決定離開舞團,出國尋找另一片天空,令楊美琦心痛不已,但是心痛之餘,她心裡也明白──會飛的鳥兒是關不住的。
爲此,官員們也常責怪楊美琦留不住人,但楊美琦並不頹喪,反而認爲這是對的,而且應該要這個樣子。舞團培養的人才到世界各地生根發芽,當有一天他們回饋時,就是中國現代舞的福氣了。
楊美琦羨慕台灣現代舞發展得早,又有自由環境的配合,才有今日百花爭鳴的好景,對於自己在中國大陸的現代舞志業,楊美琦像個走鋼索的人,必須在有限的道路上不斷維持平衡。她雖不改其積極的態度,但也難免感嘆地說:「現代舞在中國的發展是一個無法預測的未知數,我不願怪罪歷史和社會,只是深感一切開始得晚了。」
文字|盧家珍 新聞工作者